血

    姜意舒觉得天气预报真的是一点都不准，说好的雷阵雨，结果下了一天，到了傍晚都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意思。

    宋星文下午待了一会就离开了，公司那边有人打电话找他，而且他也得回去收拾下行李。

    沉锡元电话里约了她咖啡店见面，想要取回他的手机。

    姜意舒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只是还个手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说到底，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认识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下车的时候，看到沉锡元依旧是坐在室外的阳伞下，面前的桌子上放一本书和一杯咖啡，他戴着戒指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面上轻轻地敲着。

    大概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天黑的很早。

    咖啡馆室外的灯光不算太明亮，是橘黄色的，笼罩在他身上，为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真是怪了，她的脑子里居然会把沉锡元跟“柔和”两个字联想到一起。

    她走过去，甚至都没有坐下来，从包里掏出了那个已经修好的手机，放在了他的面前。

    她一句话也没说。

    沉锡元的目光在那块完好的屏幕上停了一会，开口问，“你……看到了？”

    她其实明白他的意思。

    但还是脱口而出了一句，“没。”

    回答的太果断，简直就是不打自招，此地无银叁百两。

    她有些尴尬，恰逢旁边有人捧着杯咖啡从咖啡店里推门而出，门上悬挂的风铃随之摇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她愣了一下，问，“咖啡店……还开着呢？”

    她知道沉锡元大概是跟着他小叔做事去了，还以为这家店已经关停了。

    他的声音平静，“嗯，不过是朋友在帮忙照料。”

    她没作声，气氛又沉默起来。

    “那天，谢谢你。”他抬起了头，漆黑的眼睛略显认真，“还有……对不起。”

    真是活久见了，她居然从沉锡元的嘴里同时听见了这两个词。

    而且是在他清醒着的情况下。

    “哦。”她沉闷地应了一声，既没说“不客气”，也没说“没关系”。

    “吃过饭了没？”他又问。

    “吃了。”

    这是真的，就是为了避免两个人尴尬地坐到一张饭桌上去，她才特地吃完了晚饭出门的。

    他没再说话。

    她的手指在包包的肩带上磨蹭了两下，说，“那我回去了。”

    这次他没再拉住她的手。

    她撑着伞走到路边，拿出手机开始打车，余光里还能看到不远处沉锡元正望着她。

    也不知道是因为下雨天不太好打车，还是沉锡元的这块地太偏僻了，她在路边站了快十分钟，也没司机接她的单。

    天气渐渐入秋，晚上的温度比白天要低上许多，再加上今天下雨，一阵寒风吹过，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沉锡元还在看着她。

    “我送你回去吧。”身后响起了他的声音。

    她浑身毛孔一缩，下意识摇了摇头，回过头说了一句，“不用。”

    沉锡元仿佛没听见她的拒绝，起了身，径直向她走来，钻进了她的伞下。

    几步路的距离，雨水却已经在他身上落下了一片潮湿的痕迹。

    “你……”

    雨伞被他接过，他的手指很凉，与她有短暂的相触。

    “走吧。”

    他不由分说地执着她的伞往前走去，姜意舒的动作慢了半拍，冰冷的雨水落进她的后颈，凉意刺骨。

    她加快脚步，连忙跟了上去。

    沉锡元的手上还留着几道红色的伤口，结了褐色的痂。

    她莫名又想起了那个夜晚，他用力地抓着她的肩膀，鲜血染红了白色的纱布。

    “姜意舒。”他突然叫了她一声。

    “怎么了？”

    “你为什么那么怕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她，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

    姜意舒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做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就没有让人不怕的啊……

    姜意舒虽然读书时也算不上什么叁好学生，但至少也是不犯事的，像他这种不良学生，叁天两头进教务处的，谁看了不怕啊……

    “谁叫你不学好。”她小声地说了一句。

    沉锡元的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雨还在下，落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伞朝她的方向倾斜着，雨水打湿了他的半个肩膀。

    旁边有一辆电动车在风雨中急速驶过，差点就要擦到姜意舒的手，沉锡元动作迅速地把她往边上一拉，躲了过去。

    她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松开了她的手臂。

    “谢谢。”

    他眼睛看着前面的路，只是喉咙里“嗯”了一声，然后说了一句，“走吧。”

    她跟着他在茫茫的雨幕中走着，也不知道他的车到底停在了哪里。

    两个人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旁边的路灯忽明忽暗的，看起来像是快要寿终正寝了。

    迎面走来了一个穿着黑色雨衣戴着黑口罩的男人。

    那个人身形高大，夜色里一双阴沉的眼睛直勾勾地，好像在看着他们。

    灯光灭了一会，世界仿佛陷入黑暗，雨伞下两个人的脚步都慢了下来。

    灯光又亮起，她隐约看到了黑衣男人的手中正有一点寒光，在暗淡的路灯下闪烁着。

    还未等她想太多，那个人已经到了跟前，狠狠地撞到了沉锡元的身上。

    只过了短短的一瞬，黑衣男人便已经与他们擦肩而过，快步离去了。

    而沉锡元停在了原地，他低下了头，手捂着右腹，突然身形不稳，快要摔倒在地。

    姜意舒也看到了，汨汨的鲜血，正从他的指缝中涌出来。

    她一下子吓呆了，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红色的雨伞落在了地上。

    沉锡元也随之跌倒在地。

    “沉锡元……沉锡元！”

    比雨水更冰凉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涌了上来，难言的恐惧席卷了她的神经，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

    她立刻扑到他身边，声音颤抖着，“沉锡元……”

    沉锡元的眉眼已经被淋湿了，他望着她，张了张口，仿佛想说些什么，却又痛得抽了两口气。

    “沉锡元……”

    “谁……谁来……对，打120……”

    她庆幸于自己在这种震撼的情况下还有一丝的理智，拿出手机开始打急救电话，手指哆哆嗦嗦的，差点连叁个数字的号码都按错。她一边哭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尽可能准确地报出当前的位置。

    旁边沉锡元痛苦的呼吸声像钢针一样扎在了她的心上。

    “沉锡元！”

    她想要扶他，又怕牵动了他的伤口，急得眼泪滚滚而下。

    猩红的血流了一地，混着落下的雨，很快地就汇聚成了一滩血水。

    大雨毫无阻拦地冲刷在两个人的身上。

    雨声汹涌，却盖不住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沉锡元因疼痛而紧皱着眉头，脸色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他终于克制着，勉强地朝她伸出了手，想要擦去她脸上的眼泪。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可是最终却只是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刺眼的血色，被雨水和眼泪冲刷着，染红了她的半边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