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杨佐兰（二）

    “请原谅我，但这是你必须要学习的一课。”春晓的语气平和，“如果一个人下定决心要欺瞒些什么东西，就要确保对方永远，永远无法找到答案，不然，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感受从不好受。”

    而杨润昕瑟缩着，她慢慢弯下腰，双手环绕着抱住自己的身体。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面向屋顶，长长呼出一口气。她将无声涌出的泪水抹去，面孔上火辣辣地疼，但她告诉暗暗告诉自己要学会忍受。这是痛苦的，但也是成长的代价，她要学会承受这些情感而不仅限于宣泄。她哽咽着将大脑回归逻辑：“你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了，是吗？”

    “是的。”

    “但你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我，是怕会伤害到我？”泪水总是这样，一旦决堤就覆水难收，杨润昕的心中泛起带着酸楚的甜蜜，她又一次鼓起勇气直视春晓。那双眼睛，那一双被手背蹭弄得通红的眼睛包含着期许地望着她，她听见杨润昕肿泡着眼向她喃喃，“所以你还是在乎我的。”

    “我在乎这个村庄里的每一个人，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春晓的嘴唇微微震颤，“我不希望你受此影响更加难过，但我恐怕需要你的帮助。”

    撕下包扎再未愈伤口处的绷带一般令人恐惧，但杨润昕依旧问出了声，她的手心渗出些许汗渍，“他是什么？”

    “是裂鬼。”

    杨润昕的表情有一瞬的呆滞。

    这是个比起吸血鬼更为常见的名词，家家户户耳熟能详。裂鬼，裂鬼，是人堕落至第六维度，与魔鬼签订交易后延伸而出的种族。硕大的耳朵与尖锐的鼻子是他们的象征，他们掩藏于人海中，从不轻易展现出他们的本态。他们的存在并不为了繁衍，相反，他们因恨意而生，为吞噬欲望而活。交易，不止魔鬼会与人类做交易，裂鬼也可以。裂鬼的灵契将直接刻入一个人的灵魂，他的爱，他的恨，他的记忆，将永远和契约绑定，直到交易完成的那一刻。可杨永成不应该是裂鬼。他有老婆，至少是前妻；他有孩子，活生生的、具有rou身的孩子。他怎么可能是裂鬼？

    杨润昕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急忙说：“裂鬼不可能有孩子。”

    “是的，这一点你说的没错。”

    论据收获如此平淡的反应，不可置信的眼神盘旋在杨润昕的眼瞳中，她抓住春晓的手臂，她的肌rou暴起，像是一头将要咆哮的凶兽，“你听到我说的了吗！裂鬼不可能有孩子！”

    “对的，你说的没错，他是不可能有孩子。”春晓重复着，嘴边携带着一抹悲戚的笑，“那为什么你的母亲不阻止杨永成带走你呢？”

    “她阻止了，但是……”

    “她做不到对吗？她怎么可能阻止杨永成，”春晓无奈道，她反扣住杨润昕大力而战栗的手，“她签订了契约，杨润昕，你说裂鬼不可能有孩子，是的，这是事实，裂鬼不可能和任何女人、男人‘生’出一个孩子。但如果契约本身就是一个孩子呢？”

    “不，不……她不会……”杨润昕在颤抖，她想控制住自己执行毫无礼节行径的四肢，但就像是听到了古老的咒语，她的大脑深处一片冰凉，甚至难以发出一个完成的指令。

    “你母亲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她一定是一个成功人士。她离开你的时候痛苦吗？流泪了吗？她是否还释怀地笑了，为少一个负担而感到痛快？”杨润昕滑落在春晓的脚边，女孩的泪水已经干涸，她痉挛着，无法说出一个反驳的字，“这些你都不知道，你只是被带离了你所熟悉的一切，来到这个古怪的、封闭的村庄，无所意义的苟活着，又寄期望于最后能够离开这里。”

    春晓抬起杨润昕的下颌，替她擦拭干涸但残留在面孔上的泪痕，“你不该想着离开这里，你去哪里都一样，被抛弃是被动的，只有变得主动你才会拥有希望，小女孩。”

    “这些……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被春晓托在手中的面庞变得委屈，原本愤怒的心变得而柔和，杨润昕柔嫩的脸颊覆盖上春晓的手指，温暖的、轻柔的，杨润昕闭上了眼睛。

    “在这里，有一位女性与你父亲签下了契约。我找到了她，发现了她的秘密，在她的记忆深处，有与你父亲共同的回忆，”春晓低语道，“于是我打开她的回忆，看到了那张与你有八分相似的面孔。你继承了你母亲高挑的身材与瘦削的身材，鹅蛋脸，下唇稍厚，及其略微的苦相。她的五官比你精致一些，但更大的可能那是妆容塑造的结果。

    “然后我看到了她的契约——也就是你。你被奉给杨永成，灰黑色的光圈笼罩着你，上面依稀印刻着的吉满（Gyma）诅咒之语顺着光圈进入你的嘴唇，紧接着，灰黑色的咒语顺势而下，缠绕住了你黏腻的心脏。”

    “这是什么？”

    “是契约本身。”春晓放开手，后退一步站起身，“你的母亲没有选择将契约引上自己的身体，她选择让你代她承担契约的后果。”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被实现！罪孽怎么能被替代！地底世界不会认同这样的做法！”

    “怎么不可以，你是恶魔之后，孩子。”春晓将手点在少女的额前，纯净的气流顺着地心引力下坠，却在触碰到少女的一刻变得guntang发红，热气升腾在少女身体的四周，循环的魔语在两人的耳畔乍响。春晓望着杨润昕逐渐通红的眼睛继续说，“你的灵魂从未远离地狱，背上一条罪孽对你来说比其罪孽不如说是福祉。你只是被困在这里，记忆远离了你，程序格式化了你，你不能回到你的故土，而这极其重要，这也是杨永成要将你留在身边的原因。”

    杨润昕咬牙切齿道，“他想做什么。”

    “裂鬼的活动领域受恶魔限制，我想这并不属于杨永成可以活动的领域。每一秒钟，杨永成都在从我身体中抽取能量，供养他用以抵抗魔契的能源。”春晓从大脑中抽取出一抹精神丝线交给杨润昕，而丝线一触碰上杨润昕的手臂，便紧密攀延缠绕上去。少女似乎有了猜想，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而她点头，给予了对方肯定地答案，“你是他抵抗魔契的能源，也是地域的孩子。当你被强带出地狱之日起，你就成为了保护他气息不暴露在恶魔手下的屏障。”

    愤怒，但其中夹杂着一丝恐慌。杨润昕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需要相信我，你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看结果是否与我告诉你的相契合。”

    “……你要我怎么做。”

    “和裂鬼的做法一样，我们做一笔交易。”春晓有些调皮地笑了，她撕下裤腿的一块布料交给杨润昕，然后说，“我给予你回到地狱探寻真相的能力，你不会被发现离开了这里，也不会受到任何阻拦，而相应的，你必须成为我的信众。”

    “信仰能被这样决定？”

    “信仰就像记忆，只要你肯承诺，它就会自行改变。”

    “……”

    “怎么样？”

    “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我该怎么杀掉他，解放我自己。”杨润昕接过布料，攥紧它地同时仰起头。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方式能够除掉裂鬼。”有风在四周吹起，春晓替杨润昕整理她凌乱的发丝，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将她推出了这个维度，“找到他的魔契，毁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