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西南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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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些天的悉心调理,方多病因揠苗助长而肿胀淤塞的经脉终于恢复如初。舞勺之年是习武之人打下基础的关键时期,李莲花不敢怠慢,又观察了几天,交代了一些事情,终于可以放心离开了。西南此行路途十分遥远,李莲花决定先在瑞州府整备一番再出发。于是,拿着写得密密麻麻两页纸的笛飞声此刻正一脸冷傲地拎着个竹篮,站在你来我往,人声鼎沸的集市里。 旁人买东西,总少不了要与老板讨价还价一番。为了少付两钱银子,声东击西,欲擒故纵这样的兵法都是可以有的。笛飞声采买则颇为干脆。指着东西,付钱,走人。手上拿着根炭笔,一项毕就勾掉一项,进展颇为迅速。最后一样是蓟,制作补血丹的原料之一,不过这东西对药铺来说太偏,笛飞声问了几家都说没有备。他也是个执着的人,不愿轻易放弃,略想了想,便往城北的鲜花铺子走去。 春日草长莺飞,落英缤纷。鲜花铺子的生意格外好,他排在长长的队尾,看到前头不少人抱着大捧花花绿绿的植作离开。耐心等了足有两刻钟,这才挪到前排去。 “公,公子。您需要什么?” 笛飞声身材高挑,肩宽腿长,在人群中很是突出。卖花的小姑娘早在笛飞声排队时就开始偷偷打量了,虽然此人挡住半边面目,有些可怕。但就是这样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感才是最无法抵挡的。她只觉心口扑扑直跳,说话都结巴了。 “蓟。蓟草,有没有?” 笛飞声语调不高不低,朝店铺内打量起来。 “啊......蓟草,自然是有的。” 小姑娘有些惊讶。蓟虽然也算一种花,花开时露红烟紫也算漂亮。不过长得是盈头小脑,杂叶甚多,看着不怎么大气,送人属实是小家子气了一点——她当然觉得这样的公子哥买花是为了送与心上人的。 “公子,您要不再看看?您看那些小伙子,可都买了牡丹、杜鹃呢。” 终究还是女孩家家,小姑娘不敢说得太直白。但若是真让这样的公子错失一段姻缘又有些太可惜,她委婉地暗示笛飞声再买些别的。 笛飞声不觉,只当这是在推销。他扫过其他人怀中或红或粉的花枝,一眼过去于助阳化气,疏风通络没有半分价值,直接扔下两字:“俗气。” 人长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好处这不就来了?换作别人估计已觉得这是在找茬,而小姑娘听笛飞声这样说非但不觉得粗鲁,反而面上涌起一阵红晕。也是,能配得上如此俊朗人物的,想必得是一位花容月貌,仪态万方的大家闺秀。小姑娘想着想着,甚至都派生出一些酸意,属于自己的佳人又在哪里呢? 不过到底还是在做生意,小姑娘只是稍微恍惚了一会儿,立马机灵地接话道:“是是是,我就知道公子您眼光高,您快来看这些。” 她让出一块地方,赫然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木头盒子,里头蓄满了水,养着不少水植。要是觉得那些花盘大的俗,水培的迎春、水仙小巧玲珑,都很合适。 “有莲花?怎么长成这样。” 笛飞声可是赏过采莲庄名胜的人,虽然那些莲花都是用邪门的禁术养成的,不过光看其盛开的景象确实堪称绝色。此番感叹出来,实在是觉得差距太大。这木槽里的莲花,只是几片荷叶稀稀拉拉荡在水面上,看上去颇为磕碜。 “公子,这您就不懂了吧!可都还没到花期呢。这个呢是小樱女,白里透红,女孩子喜欢,卖得最好。这个呢是冰娇,花色清雅绝尘。噢,还有这个!案头春。这些都是小莲,很省事的,养在碗里都能活呢。”放在心上人的闺房中,伊人每天梳妆,第一眼看到的都是这莲花,何愁美人芳心到不了手!“——您喜欢哪个?” 笛飞声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挑上了莲花,不过已是耽误了那么多功夫,再说不买好像有点磨叽。反正他带出来的钱多,花了也没感觉,直接大手一挥,每样都整一个。 小姑娘可真是碰到大主顾了,格外热情地将笛飞声的蓟草与莲花分开包好,又送了一个养莲的青瓷缸。笛飞声想到李莲花的青袍与莲花楼,感觉倒也相配。 回去的时候,李莲花已在小厨房做午饭了。他用的是师娘养好的铁锅,上头一层匀称的油膜隔着,炒出来的菜格外香。笛飞声蛊虫已解,只消路过就知道今天吃什么。 “回来了。” “嗯。” 笛飞声将买来的东西分别放在相应的地方。李莲花是个讲究人,用什么收纳,篮子放哪,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不容别人乱丢。大致收拾一通,他开始研究那莲花。卖花的小姑娘说养莲的水在深不在宽,盆中有淤泥当养分则更好了。笛飞声半路在河塘掏了土,此刻添完水便把那些莲花倒了进去。小小的荷叶飘在青缸里,随窗外吹来的风偶尔晃动,倒有那么些意思了。他四周看了看,将这盆莲花放在了李莲花床边的书案上。 两人用过饭,笛飞声在外头消食,消完食就要练功。李莲花收拾完碗筷,没他那样勤奋,打算回房睡个午觉。这一下就发现桌上多出个盆景,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小心地靠近,没想到还真是用来养莲花的。他默默看了半晌,终于伸出手戳了戳那荷叶,荷叶向边上一滑,令手指沾上些冰冰凉凉的水。李莲花捻着手指,有些傻气地笑了。 窗间过马,两人在去往西南的路上行过月余,终是比季夏早到了一步。西南在古时的《禹贡山川地理图》上被称之为和夷。按中原为尊的观念,四夷均在九州之外,属极偏远之地,人迹罕至。这幅光景一直持续到南诏国被攻打下来,划入天子版图。之后在南诏接连发现了几座玉矿,很多人发了财。有钱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驿站商道跟着建起,久而久之也成为一道别样的风景。 一到地方,刚安顿好马匹与莲花楼,笛飞声就有些急迫地要去往笛家堡。李莲花见他熟门熟路,也省了向当地人打探情况这步,并不阻拦,只一直跟在他身后。笛家堡是培养死士的地方,位置十分隐蔽。四面临山不说,夜晚更被重重瘴气笼罩,乃天然的屏障,将生隔在外头,圈住一团死气。 笛飞声或许是唯一一个活着从这里逃出的人,如今他又回来了。 在见到笛家堡寨门的那一刻,笛飞声的反应甚至比从前更快几分,不假思索拍出开山碎玉的一掌。这一掌还未触及寨门,已在罡气轰击下爆响一声尽成碎屑。他见前路已开,大步走进去。李莲花停步看了看惨烈的大门,微微一笑也跟上前。 刚刚迈入笛家堡,就见八个蒙面人黑压压从四方飞出,一言不发便冲两人攻去。笛飞声并未出刀,擒住打头的朝人群反手一摔,便先废掉两人的攻势。一人趁此间隙杀来,明晃晃的刀面照出笛飞声轻蔑的神色。他只偏头避过甚至半步不动,出手回击间只听蒙面人右臂骨骼喀嚓一声就要软倒下去,也被扔向一边。剩下四人见笛飞声不好对付,两两重整阵型各从左右方向亮刀齐齐进攻。笛飞声却并不看任何一侧,大袖横拂,掌力排山倒海,气吞山河。罡风涤荡之余,再一看场上,竟无人能再站起。李莲花在后头神闲气定,什么都不需要做,要不是现下笛飞声的脸色阴沉得紧,他都要鼓掌叫好了。 又破几道关卡,都是笛飞声在前应敌。他接连迎战几波高手连衣诀都分毫不乱,更匡论李莲花,一路信步漫游,好似来观光的。曾几何时,他们身后已坠了长长一溜倒地不起的杀手。笛飞声也知道他们是受制于人,出手并未要伤及性命,刻意留了几分余地。不然此间早已是血rou横飞,人间炼狱的景象了。 终于闯到笛家堡堡主跟前,一身材臃肿的老头正在院内看几个少年拿着匕首混战厮杀。笛飞声当然记得他这个恶心的爱好,他犹爱将幼童聚集起来,先令他们一同抗击外敌,待互相生出情谊后便强迫他们自相残杀,而自己就在一旁作壁上观,满足那变态的畸欲。 一想到自己从前实力不济,仅够独善其身,又令这厮白活了几年,笛飞声按捺不住就要动手。没想到堡主见到他,也十分激动地大叫道:“笛飞声!这不是从我这逃出去的狗吗!哈哈哈哈哈!你竟还敢自己回来!”说着便催动铃铛,希望看到笛飞声因蛊虫控脑痛苦不已的样子。哪知摇了一阵,笛飞声竟不为所动,满脸横rou的面庞这才露出错愕与惊惶来。 连一声冷笑都欠奉,没了铃铛的控制,笛飞声杀他才真如屠狗。挟内力一提一摔,笛堡主瞬间全身经脉尽断,七窍流血,头颅软绵绵地捏在笛飞声手里。他突然回首,看向那个分外安静的人。那人一身白衣,状似谪仙,就静静站着。 笛飞声问:“你不拦我?” 李莲花惊讶,旋即明媚一笑:“我为什么要拦?老笛,我十五岁战胜血域天魔,十七岁创立四顾门,二十岁问鼎武林盟主。可不是什么信男善女。” 笛飞声听罢也跟着笑,一双眼睛亮得要烧起来。手下随意施力,他与无数人最恐怖的噩梦啪叽一下,化成一滩rou泥。 两人将关在地牢里的孩子们也尽数放出来,同先前的死士与少年们共聚到一处宽敞的地方。李莲花小心地打开匣子,驱使业火痋为他们解蛊。 这些人所中的蛊毒都没有笛飞声的时间长,有些蛊虫只听得业火痋的振翅声便从天池xue中仓皇逃出,脱离人体暴露在空气中,扭动几下便死了。忙碌一阵,痋虫竟吃得膘肥肚满,连飞都快飞不动。确认过再无人受这等邪虫所害,李莲花便割破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在业火痋上。痋虫体内诡异地传来一阵沸腾声,随后干瘪下去,在太阳光下化作飞灰。料万圣道也想不到,他们未来苦苦追求数年的复国王牌,竟会如此轻描淡写地终结在南胤后人自己手里。甚至连开端都不曾有,就迎来结束。 笛飞声看着一双双稚嫩的脸,再一次说出了那句话。 “自今日起,再无笛家胁迫。天高海远,任尔等自在纵横。” 他记得。自他说过这句话后,越来越多人麻木的眼神变得明亮,今时也如这般。不时有人想起自己要去的地方,想起要做的事情。不时有人离开,直到这笛家堡中只剩笛飞声与李莲花二人。 他们回到寨门,笛飞声终于亮出他的刀。简单地一记挥砍下,笛家堡的招幌应声而裂,不复存在。 “......” 笛飞声离开的脚步一顿。 “怎么,受伤了?” 李莲花疑惑地回头。 “......不。” 笛飞声神色古怪。他仔细试了试自己的内力,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又的的确确是那熟悉的感觉。 “我方才突破了悲风白杨第八层。” “哦,恭喜尊上神功大成。” 李莲花一抱拳,好像并不觉得惊讶,还在那顺坡下驴消遣笛飞声。 “这悲风白杨第八层明明是得......” “哎,格局小了啊。笛盟主此番拔除一方祸害,与从前的自己告别,也算破而后立了。” 可上一次自己来笛家堡时,武功并没有突破。笛飞声尚有些不解,偶然间与李莲花清明透亮的眸子对视。不知怎么的,竟也就信服了。他突然想起什么,拉住李莲花的肩头说:“那你我什么时候再比试一场?” “啊......哈哈哈。老笛啊,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汤泉呐?来来来,我请客。” 李莲花赶忙反客为主,揽过他的肩膀,拍着他的背,就推搡着人往前走。 西南多高山深谷,广袤的大山中除了蕴藏取之不尽的矿石财富,另一大特色确实就是汤泉了。这边特殊的地形使谷底流经的水较高山、中地下的低,深谷谷底的地热使动水与静水两相抗衡,最终热水自山谷中的岩层裂隙间喷涌而出,形成一片片热水塘。当地居民起先畏惧其热,仅在池中的石头上拂拭,后来发现只要引入冷泉便能作圆池沐浴。不消多时,泡汤泉在当地已蔚然成风。 李莲花说要带笛飞声享受,也不是糊弄人的。他直接在最大最盛名的腾冲热泉包了一处地势上佳的池子,正是峡中浓烟卷雾,郁然勃发的一段。眺望山峦还能望到远处热水不断沸腾,作滚涌之状,十分壮观。笛飞声虽在西南待过几年,但都是蹉跎的记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传闻中一泓热海,山哼地吼的罕见奇景,果然是不负其名,心下也很澎湃。 池子外也有隔断,不怕人看见,两人连里衣都脱去,只余小裤进入水中。 “哈——” 刚一入水,李莲花就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好。还是这吃喝玩乐的日子好。他大半个身子都滑进池里,只露出半张脸。头枕在石头上,阖目休憩了半晌,转头看看笛飞声。笛飞声自入池便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坐姿端正,腰杆笔直。要不是脑袋上顶着个手巾,还能看出是在泡汤,李莲花都要以为他直接闭关了。 “老笛今天辛苦咯。” 他见笛飞声那么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想逗弄,一捧热水劈头盖脸地冲笛飞声浇去。笛飞声也不避,半边身子就那么湿透。水珠滑过笛飞声背部匀称的肌rou,上面覆盖了不少深色的疤痕,新旧不一。李莲花身上也有几道痕迹,他就算武功高强,也会受伤。伤了身体,也没有意识去用什么软化伤口的霜膏,就随他们结痂,自然地蔓延开来。 “我给你搓搓背?” 李莲花拿过一块毛巾,往热池里漂了漂,再取出来挤干,拧成绳状。笛飞声打量了下他,缓缓转过身体,全当是同意了。他倒不是信不过李莲花,只是不觉得李莲花会如此勤劳,可能还是想借机戏耍他。 不过这次笛飞声想错了,李莲花当真是想要为他搓背。先舀了几捧热水让他的后背透出些红,随后再用毛巾擀了起来。笛飞声是君子远庖厨,不知道这手法有多像和面,只觉得这力度和速度都十分舒适,不一会儿也趴去石头边,把眼睛闭上了。 “我明白了,你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笛飞声这一天打了不少人,虽然他们功夫都不入流,不过数量一多也是会乏的。此时被李莲花殷勤地服务,只觉得浑身紧绷着的肌rou都松下来。发热排汗,行血通畅,与主动运功调息的感觉还不是全然相同。对比在人堆里喊打喊杀,能有这么安闲自在的时候确实生出几分夫复何求的感觉来。 “是哦,你要不要入伙?” 李莲花顺着笛飞声趴下来的动作,自然缩减了两人的距离,就在他耳边嘀咕道。笛飞声认真想了一想,只要有李莲花陪在他身边,能有什么事是不可以的呢?不过笛飞声知道,自己决不能这样说。否则这人恐怕当即就要拉着自己隐退山林了,顺便再约法三章,此后再也不能找他比武。他可不愿意让李莲花的日子过得那么顺心,于是状似敷衍地回答道: “如果还是你付钱的话。” 李莲花果然不乐意,在他的背上狠刷几记,就吵着该换笛飞声给他搓了。 互相搓完背,两人凑在一起看风景。那水汽蒸腾,驾向远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