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完）

    回日本以后，琴酒领了实验室的权限，在一个郊外被标记为烂尾楼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极其完备的实验园区。

    那地方安保森严，重重守卫，实验室，药房，宿舍，食堂，甚至商场和影院都一应俱全。为了不让科研人员有后顾之忧，或者说，为了更好地看守住他们，这几乎算是一座小城了。

    就在这座自给自足的城邦里，琴酒在地下室泡了足足三个月，终于明白了组织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之前被用过的药，无论是伤药还是麻醉药，和他脖子上那个始终摘不下去的颈圈，都出自这里。可这全部都是研究的附加产物，组织真正想要攻克的难题，是长生不死。

    或者说，是生命的进化。衰老的主因不过是细胞活力变差，而生病的原因则是身体的抵抗力过弱。他们想要研究出可以适应各种病变和毒素的身体，让人类整体向上飞跃一步，彻底摆脱死亡的阴影，真正随心所欲地活着。

    如果是之前，琴酒一定会以为这些都是天方夜谭，可他还在看守最森严的地方，见到了一份体检报告。

    那份报告装了好几个箱子，被在一个保险箱里牢牢地锁着，报告跨度时间极长，所有报告都属于一个女人：贝尔摩德。

    他这时才知道，原来看似保养有道的那位女明星，身后竟然隐藏着这样骇人的来历。

    她并非不显老，她只是真的，不老。

    还有乌丸莲耶那看不出年龄的身体……

    哪怕只是专精行动组，琴酒也明白，一件事如果只成功一次，那或许是偶然，但是如果成功两次，那就必然可以成功更多次，直至稳定复现。

    这究竟是怎样的宏愿啊。

    终于明晰了一切的那天晚上，琴酒夤夜从地下室出来，在凉风中不经意间一抬头，就被漫天星河撞了满眼。

    夜已深了，虫鸣渐消，寂无人声，只有远处的岗哨亮着微微的光。那个晚上，琴酒站在室外，听着郊外空旷的风拂过耳畔，看了整夜的星空。

    他终于知道，乌丸莲耶一直想要他知道的是什么，也终于明白，为何他要这样苛求他的忠诚，几次三番的考验，才敢给他看这番最终的真相。

    在一切做成之前，这一切必须是绝密，哪怕是这样讨厌政治的他也知道，如果组织的事情曝光，将会掀起多大的危机。

    而对此只会比他懂得更多的乌丸莲耶，却是几次三番地暗示甚至明示着他，要把他拉到船上。以他的心志才能，这些事情如果他不主动说，那琴酒一生也将毫无所觉，可他不但说了，还如此近乎剖白地展示给他看。

    在这样良苦的用心之下，殷切盼望着与他同行的心情，他也并非毫无所觉。

    这天是个大晴天，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稍一晃神，一轮耀目的红日就从天边跃身而出，带来一片湛湛青天。

    就在这一瞬间，琴酒终于动了。他挪动不知不觉枯立一夜的双腿，找到最近的一辆车，打开车门，拧动钥匙。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见一个人。

    他有些话想对他说，还有一句话，他必须亲口问一问。

    可惜事情不像他想得那样顺利。他连着开了大半天的车，直到半下午的光景才开进东京。可刚一进门，就见客厅里还有另外一名不速之客。

    朗姆正坐在沙发上，唾沫横飞地讲着他在人事管理上的真知灼见，和他想要塞进行动组的优秀新人。只是短短几句话，琴酒就听到好几个熟悉的人名，哪怕是这样不关心组织内政的他，也知道颇有几个人是朗姆的心腹。

    “我行动组的事，不劳朗姆先生cao心了。”琴酒挂好衣服，走进会客厅先微微欠身和乌丸莲耶行礼，而后站直身子，向朗姆淡淡道。

    “他也是好心，”乌丸莲耶喝了一口茶，打圆场道：“别的人你不用管了，分下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有几个狙击手如果真不错的话，你盯一盯，再看怎么安排。”

    “是。”琴酒自然不驳他的命令，向他微一颔首，不说话了。

    朗姆得意看他一眼，又絮絮叨叨半天组织内部事务，才终于舍得离席告退。

    琴酒早就被他烦了个十足十，第一次在乌丸莲耶面前没有任何遮掩，直接问道：“我什么时候能杀了他？”

    他从没这样直白，眉目间虽然满是郁色，神情却是放松的，不复以往的恭敬疏离。

    乌丸莲耶心头一动，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身边来：“他还有用。你怎么来了？”

    琴酒定了定神，走到他面前，看向他那双深邃的双眼：“实验室的东西，我看完了。”

    “有什么想法？”

    琴酒一向镇定自若的面上难得出现了一抹犹疑的神色：“这就是你说的未来？”

    再回来的路上，他冷静了很多，最初的激荡过后，他想到更多的问题。长生固然是一场宏愿，可就算他们能做到，下一步呢？地球的资源是有限的，就算伟愿达成，下一步就是资源危机，人类将陷入前所未有的争夺之中。乌丸莲耶或许能控制政体，但他绝控制不了人类的贪婪与求生本能。

    乌丸莲耶看着他，满意的笑了。他一直知道琴酒有足够美丽的灵魂，但当他的智慧经过打磨变得熠熠生辉，他仍忍不住再度为之感到欣慰。

    他是对的，琴酒是他命中注定的同路人。

    “坐。”他离开办公桌，拉着琴酒一同坐到沙发上，看向他深碧的眸子，缓缓解释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你应该已经想到了，长生只会是另一场更大战争的导火索。”

    琴酒颔首，等待一个解释。

    “如果，人类一直停留在地球上的话。”乌丸莲耶缓缓道，满意的看着琴酒的眸子随着他的话语渐渐睁大。

    “你是说……”

    “1912年，哈罗·沙普利推翻了日心说，我们从此知道太阳甚至银河系也并非宇宙的中心。我们身处一个无比广袤的宇宙。在地球之外，在星空之上，才是人类真正的未来。”

    “那都是很遥远的距离，”琴酒对此显然并非一无所知，他说到一半，截口打断自己，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要研究长生？”

    “准确的说，是生物科技和计算机，再加一点材料学。但硬件永远是最难攻克的，所以，我们可以先从最方便改造的地方开始。”

    琴酒一愣，眼前浮现出十余个小时前见到的璀璨星空。他从来没有想过，在那个看似无比遥远的地方，会有另一条更广袤的道路。

    如果是别人说的这话，他一定只会对此嗤之以鼻，可说话的是乌丸莲耶，而他已经见到了他的研究成果，他主持研究的所有发明都是跨时代的。只有他，他相信真的可以做到。

    “现在，你已经明了了我的一切，”乌丸莲耶看向他，眼睛深处有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我向你正式发出邀请，白狼，你愿意与我同路吗？”

    琴酒喃喃：“邀请？”

    “是的，我邀请你，和我一起征服星空。那才是我们真正要面对的，属于人类的未来。”

    琴酒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眼睛却渐渐亮了起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梦想已经熄灭，因此一直以来一直隐含死志，再酷烈的惩罚也唤不醒一颗枯萎失意的心。可谁知却在这看似殊途的歧路上，在那更远更难，更缥缈的道路尽头，他竟然见到了如出一辙的，甚至比他的梦想还要更夺目耀眼的火光。

    他仿佛第一次见到火的智人，在这个夜晚，洞悉了自己生命的意义。这是一个他绝对无法拒绝的邀请

    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这东西他戴得太久，虽然身体已经习惯，心理上却没有一刻不想摆脱它的束缚。可这一刻，他想，他不在乎了。这东西只是乌丸莲耶用来确保他的忠诚，而从此以后，他将拥有他的全部，乌丸莲耶将再也没有机会动用这个颈环，正相反，他开始期待通过这个颈环，来展现他的决心。

    他看向乌丸莲耶，向第一次宣誓效忠那样，执着他的手，温热的亲吻落在指节：“我愿意。”

    他微微低头，一双犹如火烧的眼睛却直直望向乌丸莲耶，昭示着他的决心。

    “我的荣幸，亲爱的。”乌丸莲耶志得意满地笑了，把他拉入一个更加热情的拥吻。

    就如康德所说，这世界上有两种事物，我们愈是沉思，愈感到它们的崇高与神圣，愈是增加虔敬与信仰，这就是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

    他想要掌控整个世界，这可不会被那个坚定的社会主义者所接受，可要是换个说法，一切就不一样了。

    苏联代表着人类最璀璨的理想，他永远不能与她媲美，所以他选择了前者。任何心中有大爱的人都不能拒绝星空的诱惑，只有这样宏伟的存在，才能超越琴酒心中的执念。

    而早在这天之前，他就清晰的意识到，即便如此，琴酒也不会接受他曾经做过的一些事，近一年来他行事风格有所转变，不得不说是因为他考虑到了琴酒的看法。在试图驯服对方的过程中，他也在不知不觉被他影响。他们的命运早就互相纠缠。

    一年后，琴酒手下多了三瓶威士忌，他每天看着这三个彼此不知身份的卧底演来演去只当解闷，顺便利用他们透露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

    三年后，日本总部的信息不知怎么被泄露的筛子一样，FBI和CIA联合日本公安集体行动，欲以雷霆之势将组织一举剿灭。

    可谁知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琴酒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将组织最重要的部分化整为零运去东欧，只剩下一些组织的累赘，和一些过期不用的资料留给FBI交差。

    但那些资料里，也有些是不能给任何人看的。这件事交给其他人琴酒不放心，特意亲自留在基地里，亲自烧毁那些不能见天光的资料。

    直到烧到最后一部分，琴酒才在一些年代久远的报告中明白乌丸莲耶当年到底在那个东欧小国干了什么。原来用来交换一个国家重回正轨所用的，是无数期的临床人体实验。原来这就是发展的代价。

    但是，那毕竟已经过去了，琴酒看着火焰不停吞灭纸张，慢慢想着，现在组织的人体实验早就无限趋近于正规医疗实验。无论这是否是乌丸莲耶做给他看的，只要他能坚持一直这样做下去，那是假装作秀，还是真心如此，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站在空无一人的地下室里，琴酒微微勾起唇，笑了一笑。他有自信，在他的监督下，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他会作为组织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监视他从此以后的所有行动。

    就像乌丸莲耶再怎样欣喜若狂地接受了他全部的忠诚也始终没提为他摘下项圈一样，他也从来没说过要为他所有的命令无条件服从。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虽然现在大家同路而行，但只要乌丸莲耶稍有一步行差踏错，琴酒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或许他会陪他一起死，但在那之前，他一定会保证乌丸莲耶先死透。

    他想杀的人，还从来没有杀不了的。

    一天后，代号为“黎明”的国际联合行动圆满成功，黑衣组织彻底告破，基地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炸了个干净，组织二把手朗姆被当场击毙。有人在爆炸的火光中见到了琴酒的最后一面，所有人都说他和boss一起死在了那场爆炸中。基地里一片焦炭，再分不清尸体与灰尘。这个曾经声名赫赫的首席杀手，就这样和组织一同化为了一捧焦土。

    十年后，东欧一个组织异军突起，没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崛起的，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组织如今垄断了西大路绝大部分的医药政治，许多经济政策背后也都隐隐有它的影子，它已经是西大陆的无冕之王。

    没人知道这个组织的首领是谁，道上唯一有关于他的传言就是，他有一名银色长发的骑士，那是他最忠诚的伴侣，也是他最锋利的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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