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送货上门

    一高门口的车尾灯连成红海。

    陈净茵请了最后一节课的假，早早到校门口等待。背后是晚高峰的鸣笛声，她充耳不闻，心里受其他事影响，不时走神。

    悠缓的音乐响彻整个校园，除高三外的两个年级终于放学。

    她站直身，从书包里拿出提前买的喇叭，站到大门口的石球上，视线越过前面伸缩门，看向马上要走出来的学生们。

    提前清清嗓，陈净茵一手攥着衣服下摆，一手举高喇叭，大声表白：“高二17班的裴圳，我喜欢你。如果你也喜欢我，请你过来告诉我。”

    这是雇主提前给她的稿子，她知道，就是为了让她当众出丑。

    裴圳是谁？

    是学校里响当当的体育明星，他爸给学校捐赠一个网球馆，就为了给他提供最好的训练场地。除此以外，他高大帅气，身材好，品味潮，自然是青春期女生追捧的对象，在校内有无数的迷妹粉丝，人气爆棚。

    而她陈净茵，有点胖，长相平平无奇，甚至她自己会觉得丑，穷得叮当响。

    他们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巴里。不论从谁口中同时提起，都会带着尖锐的嘲笑和讽刺。

    她现在做的，就是这样让自己难堪的事。

    陈净茵不停重复着定死的告白词，机械麻木，只等待时长结束，去找雇主结款。对方说，给她一千块。

    她很缺钱，与钱相比，尊严不是那么重要。

    ……

    网球馆的洗浴间宽阔静谧，只有挂着名字牌的那间传来淅沥水声。

    少年身形高大，上半身精壮有力，腹肌排列得整整齐齐，全身的肌rou线条丝毫没有赘余。

    摇滚乐队的新歌被打断，手机铃声显得格外急促。

    他关掉冷水。

    “说。”

    镜子里，接听电话的人身上披着松松垮垮的浴袍，遮不住麦色紧实的胸膛，他头发凌乱，发梢湿漉漉得滴着水，整个人透着十足的慵懒痞厉感。

    听筒内，传来好友梁孑的笑声：“校门口有人给你表白，还在等你赴约呢。”

    习惯了这种场面的裴圳理都没理，敷衍地昂一声。

    察觉他要挂电话，梁孑连忙阻拦：“这次表白的不一样，特牛逼，你去看看吧。”

    裴圳把通话开免提，毫无兴趣，“不去。”

    换上干净衣服，他头发没吹，只是耐心地擦了几下，任凭发丝懒懒地垂在前额。

    梁孑在校门口给他语音直播：“这次不是美女，是个小胖妞，态度真坚决啊，保安来赶她，她都不走。对了，她还拿个喇叭，看来爱你爱得什么都不顾了。”

    裴圳甚至觉得他的笑声很刺耳，冷嗤道，“你这么喜欢看她，你把她要了吧。”

    “别别别。”梁孑的玩笑适可而止，“我逗你玩呢，别生气。”

    懒得和他扯闲，裴圳正了正色：“我晚上约了教练吃饭。”

    意思是要挂电话。

    闻言，梁孑好心嘱咐：“但她还没走，校门口堵了很多人，都在等你出现。”

    “我cao。”

    裴圳咬音很重，眉心敛紧，显露不悦：“搞我是吧。”

    “我感觉要出事。”梁孑突然不笑了，“我靠我靠我靠！有人丢她奶油，打到脸上了。是不是你的狂热粉？”

    顾不上动手的人是谁，裴圳事不关己地发泄：“堵我路，活该。”

    “散了散了。”梁孑口吻惋惜，“她走了。”

    通话结束，裴圳对着镜子搓了搓半干的短发，背上网球包，潇洒离开。

    *

    回到超市，陈净茵洗干净脸，还感觉鼻孔里有甜腻的奶油味。

    她顾不上再细清理，赶紧出去接老板的位置，开始收银的晚班工作。

    在她忙碌赚钱的同时，学校贴吧组顶上来一则热帖，围绕她今天对裴圳的表白进行了一系列嘲笑和挖苦，短短几个小时，评论区盖了上千层楼，几乎全是恶评。

    她是凌晨关店的时候知道的。

    同桌冯美零点前转给她，让她知道有这个事，别被人二次开涮。

    陈净茵平静回复，表示了感谢。

    从她对那一千块钱动心开始，她就想好自己所有的后果，绝不后悔。现在同样，她情绪尽量保持着稳定。

    她一如既往，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接，千奇百怪的赚钱方法她也能接受，比如卖丑给别人添笑料。

    早上六点半，她把店门钥匙交给老板，坐公交上学。

    路上，很多和她穿着相同校服的学生对她指指点点，甚至有的还会发出嗤声，仿佛她是什么滑稽的笑料。

    陈净茵埋头往前走。

    日子就这样过，她顶着流言蜚语。但原本隐形的霸凌在班级里明目张胆地盛行起来，好像之前欺负她的人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盟友，组织变得强大。

    她从第一天的丢笔丢书，到第二天的丢钱。那是她看做命一样重要的东西，让她就此爆发，站到讲台上头一次发脾气，想把钱要回来。

    可大家看着她，满室寂静，随即又像有极高的默契，一同嘲笑出声。

    陈净茵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委屈，可她不敢找老师，她平时逮着时间就做兼职，还爱请假，她怕老师不站她这边，让她彻底成为班里人的眼中钉。

    她开始宽慰自己，熊和鱼掌不能兼得，自己赚到钱就好。

    她变得越来越孤僻，怕连累冯美，她主动疏远对方，下了课就睡觉，放学了就第一个冲出班级。

    俨然已隔绝了自我。

    不想融入这个恃强凌弱的小社会。

    周六，陈净茵在超市全天兼职，中途接到一则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跑腿接不接？五百。

    她丝毫没有犹豫，冒着被老板批评的风险，关了店门，打算快去快回。

    买了对方要吃的午饭，陈净茵迅速赶去雇主预留的地点。这边的公寓背靠商业中心，她打车来花了七十，有点心疼佣金的折损。

    按照提前得知的密码进入电梯，她上楼，礼貌敲门。

    但里面一点回应没有。

    就在陈净茵打算二次敲门时，门板从里面推开，一道高挑身影压着门缝的光露出全貌。

    她被刹那的亮晃到眼。

    缓了缓，她看清那张脸，心头一颤。

    对方是细敛的单眼皮，线条薄长，眉骨又高，睨她时不带感情，显得有点凶。仅此一眼，陈净茵就明白，他不能招惹。

    想到前几日的闹剧，她目光闪烁，移开时意外瞥见他左耳上的单只耳钉，在黑色的卫衣连帽里算不上隐蔽，和他一样，倨傲，张扬。

    见对方紧张，裴圳原本冷着的脸柔和下来，笑荡着痞气：“进来啊，放桌上。”

    这么坦然的反应，陈净茵松了口气，他肯定不认识自己，也没关注那次表白事件。

    也对，他多忙，她多渺小。

    裴圳往后退，陈净茵跟着他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