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9

    皇甫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人，他每次去细细打量这个人的时候，总会发现很多与众不同的细节，算是一点小乐趣。

    不足为外人道的乐趣。

    皇甫是家里的老幺，上面还有两个哥哥，父母对他其实都没有什么高标准严要求，就是随心养着，加之皇甫最小，肯定最受宠，有时也会露出很任性的一面，庄睿就不止一次的被这任性的混账气到过。

    但是皇甫很会哄人，大概是因为在家里哄爸妈哄的得心应手，对付他这个菜鸡更不在话下。

    这几个月以来，庄睿不敢说每天都很开心，但是的确每天都有很新鲜的体验，不管是生气还是嬉闹，都是他之前从未感受过的。他是独生子，爸妈都很惯着他，因为他从小就独立，爸妈大多数时候都是关起门来恩爱自己的，很少管他，也不是不疼他，但是在爸妈的眼里却是彼此更多一点，他这个儿子仿佛是为了衬托这两人的恩爱才降生在这个世间的。

    也就导致了他这个人个性有点孤僻，不爱与人亲近，之前的女朋友也都是受不了他太过客气和冷淡的态度才毅然的提出了分手。

    他仍然清楚的记得其中一个姑娘评价他，【脸再好看，也敌不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他也时常注意让自己和善一点，但浩荣总说他装起来怪怪的，看着有点傻憨憨，还不如高冷点吸引人，后来他就无所谓了。

    其实，他是很希望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一直哄着他，或许皇甫就是做了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才会不知不觉的渗进了他的心里。

    “快吃快吃！”皇甫说着，砰的起了一瓶冰啤酒，咣咣喝了两口，“嘶，辣椒好辣。”

    “你少吃点辣的，明天又上火了。”

    “没事没事！”皇甫不在意的摆手，“今朝有酒今朝醉，走一个。”说着便举着啤酒瓶子碰了他的酒杯，他不太想喝，但看着皇甫这么高兴，也不好扫兴，便陪着少喝一点。

    皇甫吃吃喝喝的，等回家的时候，瞧着有点上头了，所幸庄睿并没有喝多少，还能扶着这人回家去。

    “我去给你倒点水，你别睡着了。”庄睿嘱咐着，走到了厨房去热水。

    电磁炉发出呼呼的响声，庄睿望着汤锅一阵失神。

    明天，皇甫就要走了。

    以后就没有人会在家里嚷嚷饿了，然后等着他做饭。

    【哎呀今天想吃面了……】

    【都吃了好几天面了，炒个饭吧……】

    【庄爸爸，您的菜糊了……】

    庄睿突然捂着发涩的眼睛苦笑，他怕不是也喝的上头了。

    可他明明连一瓶啤酒都没有喝完。

    “小睿，你快了么？”皇甫拖着步子晃悠了过来，他有点困了，搭着庄睿的肩膀询问，却感觉庄睿浑身发抖，被吓了一跳，“小睿你怎么了？”

    “没事。”庄睿侧了脸，不想让他看见。

    皇甫听他声音怪怪的，有点担心，硬是把人掰了过来，神色一顿，“你，你怎么了？”庄睿的眼眶泛着红，瞧着像是哭了。庄睿突然被无边无际的委屈淹没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来，皇甫一脸震惊，脑子都懵了，“啊不是，你……你别哭，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小睿，别哭啊。”皇甫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着庄睿捂住了眼睛，不住地哽咽，不知该怎么办。

    汤锅里的水咕嘟嘟的翻涌上来，庄睿已经稍微冷静下来了，随手关了电磁炉，“你喝点水吧。”说罢，便绕过了皇甫，回房间去了。

    他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皇甫要离开这个事实罢了。

    “小睿，有人欺负你了么？”皇甫捧着水，坐在床上，看着对面被窝里鼓鼓的一团，问着。

    “没有。”

    “是不是教授因为论文的事训你了？”

    “不是。”

    “那，你不会是失恋了吧？”皇甫小心的开口，庄睿没有回应他，难道他是猜对了？“你别难过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以后还会遇到更好的。”

    还会有更好的么？或许吧。庄睿从被窝里露出了半边脸来，“如果，我遇不到了，你会养我么？”

    皇甫眨了眨眼，随即豪气的一挥手，“没问题！我养你一辈子！”

    庄睿知道皇甫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但听着这话，心里还是舒服很多，便咯咯的笑了，皇甫见他高兴起来，才跟着嘿嘿的傻笑。

    多好的朋友啊。

    皇甫不想让他送行，但他还是坚持跟着去了。

    这一面过后，就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可能时过境迁，也可能沧海桑田，总之，并不乐观。

    交通这样便利，他却有种再难相见的错觉。

    “没事了，你回去吧，我到了上海给你回消息。”

    安检那边宋老师已经在喊他了，庄睿轻轻点头，把手里的包递给了皇甫。“那我就回去了。”

    “嗯嗯嗯，”皇甫头如捣蒜，“你路上慢点。”

    庄睿站在原地，望着那一行人过了安检，结伴去了他再也望不到的地方。

    他才迆迆然离开了机场。

    几个月前，他从这里接到了皇甫，今日又从这里送走了皇甫，算是一个很好的结束。

    后来，他坐在家里看着电脑发呆时，手机突然响了，是皇甫发来的消息。

    【我已安全到达目的地，请组织放心，over。】

    庄睿眼瞳黑沉沉的，只是叹气。

    【组织收到，over。】

    Over。

    还没有开始，便已然结束了。

    怅然若失。

    而转眼，已是三年后，他当年的那篇受到教授称赞的论文，被教授推荐登在了一个内部的网站上，他也因此结识了教授的一个朋友，马德林，在史学研究和文物鉴赏方面都是一流的专家，业内的人都尊称一声‘德叔’，他从学校毕业后无所事事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便在德叔的介绍下，在灵河当工作，岳浩荣这厮则是被迫回家继承百万家产去了，同学们各有各的出息，各有各的烦恼，说起来也就是他的工作还跟历史系沾一点联系了。

    至于皇甫……他们这三年并没有断了联络，皇甫前半年刚刚毕业，已经进了医院做实习医生，经常三五不时地跟他诉苦，说医院工作太累，说宋老师太严厉，说没有个人时间，说一堆有的没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是放下了没有，每天除了上班就是打游戏，再有就是听皇甫唠叨，似乎生活还挺充实的。爸妈有时也会给他来电话，问问他的近况，问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

    只要一说到谈恋爱这件事上，他就不可避免的想到皇甫身上去，或许，并没有放下吧。

    “老庄，我送你吧？”浩荣另租了一辆车送了历史系的同学们，自己开着车把他送到了灵河当，直觉他状态不好便想送他回家去。

    “不用了。”他笑着，之前租的地方离灵河当太远，他便退掉了，在这附近找了一个便宜的地下室，离得也不远，之所以回灵河当也只是要取手机而已。“你路上小心点。”

    行吧，浩荣没有坚持，点头，“那我先走了，你拿了手机早点回去休息吧。”

    手机还在柜台那边扔着充电，浩荣突然说要同学聚会，直接过来把他拉走了，才导致他手机都忘了拿。点开了屏幕，还在和皇甫的聊天界面上，记录是昨天的，皇甫愤世嫉俗的说以后要赚大钱什么的，他问了几句，皇甫还没回他。

    唉……

    就在他闷闷不乐的时候，变故突生，他记忆有些混乱，只记得好像是有劫匪闯进了灵河当，他受了伤，醒来后，就已经是在医院里了。

    然后，发生了很诡异的事。

    他的眼睛似乎变得奇怪，他细细回想了，他明明记得被伤到了眼睛，但是医院检查了又说没什么事。

    他好像能看到很多诡谲多变的东西。

    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也不敢同什么人言说。

    而调查案件的警官更是奇怪，竟然怀疑他与劫匪有联系，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称得上英姿飒爽的姑娘，莫名觉得这警官该不会是脑子有问题。

    而灵河当那边，老板直言看在德叔的面子上，不需他赔偿损失，但要让他辞职走人，德叔无奈，为安抚他将自己一件把玩了很多年的贵重手串送给了他。

    流年不利。

    但也或许是否极泰来，他接连倒霉，总算是遇到了一件好事。

    皇甫大半夜的给他打电话，说他到京城来投奔他了。

    他坐在床上，一度以为自己睡懵了，望着手机久久回不了神，他发春梦了？“小睿！你听见了没有啊？你不是睡着了吧？”

    “啊，听到了，听到了。”他突然词穷，“我……你等等，我去接你。”

    “你快来，我好饿。”

    庄睿听了心里有点难受，忙不迭的起身穿衣服，揣了点家里的零食飞奔去了火车站。

    等他找到皇甫的时候，这货正坐在出口大厅的角落里，搂着几箱行李，默默地啃着面包。

    “小云。”

    皇甫顶着个难看的鸡窝头，瞧着又憔悴又颓废，抬头一见是他，立刻嚎啕着扑到了他身上，“小睿我想死你了！”然后，洒了他一身的面包屑。

    “没事了，没事了。”他伸手轻轻抚摸着皇甫的炸毛，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了。

    “我饿了，想吃面。”皇甫委屈的扁着嘴，庄睿苦笑，他现在住的那个地下室没有厨房的，而且，自三年前皇甫离开后，他便没有再做过饭了，当初那点微末的手艺早就忘干净了。庄睿只能先把皇甫的兜里塞满了零食，让他先吃着。

    所幸还有到他家附近的夜公交，皇甫窝在椅子上低着头，咔嗞咔嗞的吃了一路，给他兜里扔了一堆零食袋子。庄睿看着他直笑，“还饿么？”皇甫连连点头，“可是家里只有泡面了。”

    皇甫眼睛一转，妥协，“都行。”

    果然还是三年前那个好养活的皇甫云。

    “你这地下室真大啊！”皇甫路上听他说换了地方住，还以为得是多逼怂的房间呢。

    “这个地方原来是德叔的一个小仓库，后来他便宜租给我住的。”

    “那个德叔人真好啊。”皇甫一边感叹着，一边把行李堆在了角落里，瞧那样子是想好好观赏观赏，庄睿连忙把这个小乞丐推进了淋浴间，让他先去洗澡，自己则是把床铺收拾了一番，勉强拿靠枕和两条夏天的薄毯拼凑出了新的枕头和被子，看着有点寒酸，这些日子正倒春寒，家里暖气也没了，只怕会冷。

    可是他冬天的被子就一床，总不好两个人盖一床被子，他倒是无所谓，就怕皇甫会不愿意……

    “就一张床啊？”皇甫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捧着桶面在地下室里走来走去的。

    “我就一个人住啊，这些东西都是德叔。”

    皇甫抿着嘴看了看房间里的摆设，“不然我睡地上？”

    “没有打地铺的东西，地下室阴得很，再睡出毛病来。”庄睿摇头。

    “那，沙发？”

    “不够长啊，你总不能顾头不顾脚啊。”庄睿再次摇头。“这床这么大，难道还睡不下你么！”庄睿多少有点不满，他就这么一点小心思，都得不到满足……

    皇甫舔了舔嘴唇上的汤汁，咳了一声，故作深沉，“唉，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睡在床上吧。”庄睿很是无语的白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