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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胡不喜你出来,少在背后偷笑!” 话音刚落,竹林里闪出一个人影。他一身简单的深蓝的夹袄,手里两坛上好的女儿红。这人一掀斗笠,就看见两撇别扭的小胡子。 “听说有好吃的,胡某人就过来打个秋风了。”他声音懒洋洋的,却说不出的令人舒服。 叶容弦也是个伶牙俐齿的,反诘一句,“胡不喜你这秋天可长得很啊。” 言罢,四人都大笑,齐齐围着正厅里一张红木八仙桌坐下了。 程玄把食盒里的东西摆上桌,盘盘都是精巧至极,而他又拿内力温了一路,于是上桌时还冒着热气。 “一品楼的天地八珍。” 一群人都熟识也就没了客套,三两下就吃开了。席间说起了好多过去的事。 “哎,你们不知道,叶四那时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跟丢了魂似的。”程玄说的是叶容弦蜀中遇刺的事情,他言罢摇了摇头,一双眼看着凌剑秋,“你害他吃那么些苦,该罚一杯。” 叶容弦一听想伸手拦下,无奈凌剑秋仰头就把一大杯酒灌了下去。 “是我凌剑秋有愧于你。”说话的人神色淡然,却又带着那么点认真。 叶四看着,莫名心头一震,连忙移开眼睛瞪程玄,“他伤还没好透,你别让他多喝。” 程玄闻言和胡不喜相视一笑,心说这还没怎样,口气就跟媳妇似的了。 正当叶容弦进退两难的时候,门外院子里响起了说话声。 “小崽子,有好酒都不叫老子来!看我不收了你的地契!” 四个人齐齐哑了,程玄敬佩地看着叶四,心说你胆儿够大啊,这人你都敢请。 叶四眨了眨眼,他也没料到叶回春会来,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去开门。 叶大圣手穿着一件墨色的狐裘,脸色阴晴不定。 叶容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轻轻问一句,“爹,你怎么来了?” “哟,一品楼的天地八珍……”叶回春没理会叶四那蚊子叫一样的说话,搓着手走过去,拉过一张凳子就坐了下来。 对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吃啊……都怎么了?” 众人想,或许老爷子原本就觉得这事儿没问题吧。 说没问题是不可能的,但叶回春总觉得自己把这聪明伶俐的小儿子扔到腥风血雨里是亏待了他,所以这不可能都变成了可能。 只是他不露声色。 于是继续地推杯置盏,叶回春提了好些叶容弦小时候的事,直把后者急得脸颊通红。 月上中天,各自喝得都有了七八分醉意。 叶回春忽然就叹了口气,眼里映着月光,晶晶莹莹的,“咳……怎么转眼就这么大了。” 叶容弦听着一愣,他这爹给他的印象全是倔强和桀骜。冷不丁这么一声叹,才让叶容弦发现,这个老人已经是迟暮之年。 叶容弦低下头,自己和凌剑秋的事,说他心里没半点愧疚是假的,但是…… 一个是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生父,一个是九死一生才换来的挚爱: 这又叫他怎么选择呢? 叶回春看出了他心中的苦闷,伸手拍了下那小崽子的后脑,“你爹我还没那么小气!” 叶容弦闻言抿嘴一笑,默默点了点头。 程玄是个机灵的,看着夜已深,起身告辞。 众人也看了看窗外,觉得似乎真的晚了,于是又呼啦一下散了。 满院子里都是月光,叶容弦为了送客走进那寒风里,喧嚣之后的空寂格外扣人心弦。 “回了……”凌剑秋轻轻说着,极为自然地牵起叶容弦的手。 感受到那手心的温度,叶容弦肩膀一震,一双桃花眼偷偷觑着那一代剑宗。 却见那人还是平静。 月光在他轮廓坚毅的脸上画出银色的边线。那双如夜海的眼睛深沉幽暗…… 叶容弦忽然就攥紧了那人的手,好像要攥紧他的心一样。 “都结束了……终于都结束了。”往日种种痛苦欢乐都变作了一声轻叹。 凌剑秋一愣,怔怔看着他,又突然伸手把人揽进了怀里。 他笑得幸福: “是,都尘埃落定了。” 月光如水,天地苍茫。 ☆、尾声 临安城,叶家药庄 “孙六,快去天目山把四爷制的药拿回来!”店里的伙计大声吆喝着,煎药的手却不停。 叫孙六的是新来的学徒,年纪小小的,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他闻言就不安了起来,“这天目山我没去过的……” “去吧去吧,正好也能看看那四爷到底是个怎样的神仙人物。” 叶容弦那一日之后当真就再也没回过临安城,但这不影响他的名气,反倒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感越发让人对他景仰起来。 孙六也是其中一个。 店里催得急,于是他雇了辆车,半欢喜半忐忑地上了路。 几日后就到了天目山脚下。 他抬眼望去,四周一片苍翠欲滴,如诗如画。 赶车的车夫见这年轻人看什么都新鲜,于是问:“第一次来天目山?” “嗯……我来找我们家四爷的……” “什么人会住在这山上,又不是神仙来的。” 孙六却认真地点了点头,“四爷他就是神仙一样的人——” 正说着,远处山峰上传来一阵琴声。那琴声夹着内力,十几里外都听得清楚。 那是嵇康的风入松,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填的词:青竹寒瀑落霞边,快雪阔霜天。王侯朱紫空走马,应犹记,年少翩翩。一剑飞悬日月,七弦翻覆涛喧。平生狂狷过如烟。十年杳杳红尘路,都难似天目云间。生死樽前春梦,江湖自有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