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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出门,挽马之时,周娇娥跟前的一个婆子跑了出来,说周娇娥身子有些不适,到处在找二爷。 老夫人发丧后没两天,周娇娥被诊出有喜了,这几日吃酸尝甜,极是金贵,昨日自然也留在家中养胎。 裴修祉斥那婆子道:“不去请郎中来瞧,找我做什么?我另有要事!” 婆子唯唯诺诺,转身要走,裴右安道:“弟妹身子要紧,我去处置便可,你回吧。” 裴修祉推脱了两句,终无可奈何答应,转身回来,入了内室,见周娇娥靠在床头,怀里抱着个暖婆子,炉中煨着火烤的栗子,边上丫头忙着剥壳,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便皱了皱眉:“不是说不适吗?” 周娇娥叫丫头都出去了,笑道:“外头风吹的跟刀子扎似的,你这边已经有人去了,你还跟去做什么,给谁看哪?赶紧过来,给我捶下腰。哎呦,我的腰啊,酸的我坐也不成,躺也不成,命都要没了半条……” 裴修祉心里对她实是疼不起来,沉着脸,转身便要出去,身后周娇娥柳眉倒竖,抓起一把空栗壳,朝他后背砸了过去,嚷道:“我这是热脸贴个冷屁股,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你要是敢出这屋一步,你给我瞧着!你是想着周国舅出了事儿,这回万岁跟前没讨喜,你眼里也就跟着没了皇后娘娘了是吧?” 她冷笑,“我嫁过来后,你就对我挑三嫌四,横鼻子竖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还在肖想那院里的那个是吧?做梦去吧!也不照照镜子,看清自己的窝囊样!也就是我,嫁鸡随鸡心疼你,反倒被你当成了驴肝肺!当心把我惹急了,大家一拍两散,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裴修祉脸一阵涨热,僵在那里不动。周娇娥发完了脾气,自顾又拿起帕子抹眼泪。没片刻,外头就传来了辛夫人的咳嗽之声,裴修祉压下心中恼恨,没奈何放缓脸色,过去陪着说话,又给她搂腰捏腿不提。 …… 裴右安被叫走后不久,天再次下雪,起先只如柳絮,渐渐飘飘洒洒,变成鹅毛大雪。 纵然屋里温暖如春,嘉芙也是睡不着觉了。 过了午,才不过申时两刻,天便阴沉沉的,如同快要天黑。一个丫头打起帘子,檀香端了碗吃食进来,放下了,往手心里呵了口热气,道:“大奶奶,方才门房那里来了个口讯,说三叔在山上滑了一跤,这会儿人已经被送了回来,大爷晚饭是回不来的,要是迟了,晚上也下不了山了,等明早再回,叫大奶奶你早些关门,不必等大爷回。” 嘉芙听着外头北风掠过院墙发出的呼啸之声,想着他出去时,并没预备在山上过夜的,不过只穿了件外氅,雪地湿泞,到晚上,脚上的靴子必定湿透,倘真的一个人在山中过夜,寺里虽有客居,但如此雪夜,铺盖若是单薄…… 嘉芙如何放心的下,立刻叫人拿出毛衾,连同裴右安的衣裳,外加厚鞋厚袜,全部打在一起。本想派个小厮送过去的,话到嘴边,想到雪夜山中孤冷,心里终究还是想陪他一起,便改了口,让檀香和刘嬷嬷等几个人也穿上御寒衣裳,带够预备过夜的铺盖,叫了管事,点了小厮,准备了马车,出城往寺里去了,路上看不到半个人,冒着风雪,终于在天黑透前,到了山脚之下,打着明角灯,相扶慢慢往上而去。早有腿脚麻利的小厮先飞快爬了上去通报。 嘉芙人还没到山门之前,裴右安便快步出来了,将她接入,安置到了供贵妇人们过来礼佛之时暂居的居处,进了屋,吩咐人起炉取暖,见她斗篷积雪,睫毛沾了点点雪绒,鼻尖也冻的通红,一边帮她拍雪,一边低声责备:“这样的天气,谁还出门?我不是叫你早些关门,不必等我吗?你不听话,还自己跑了过来?地上积雪厚重,万一摔了怎么办?” 祖母的去世,对于裴右安而言,必定是个极大的伤悲,这半个月间,他又疲心竭力,但却始终没在她面前露出过半分的心绪。 在她的面前,他比从前更加温柔体贴,仿佛怕她伤心难过,如同她是一个需要他照看的小人儿。 沾在睫毛上的雪绒子渐渐融化成了小小的水珠子。嘉芙眨了下眼睛:“我会很小心的。我是听他们说,六叔不小心摔了腿,先回来了,山上就剩下你一个人……” 她打住了,略微不安地看着他。 裴右安一愣,随即笑了,带她坐到榻边,低头见她脚上那双鹿皮小靴的靴头沾满泥雪,这会儿雪水慢慢融化,竟亲自俯身下去,要替她脱鞋。 嘉芙忙将脚往后缩了一缩,裴右安却已握住,脱下了靴,又脱下另只,手掌揉了揉她藏在袜中已冻的麻木的趾,随后送到榻上,叫檀香将那条毛衾拿来,盖住她的腿脚,又往她怀里放了一只知客僧送来的小暖炉,道:“你且先在这里歇着。今夜务必先要把树放倒,免得万一砸了下来,只是那树过大,故处置起来有些费事。我先过去了,等下回来陪你吃饭。” 他转身,吩咐檀香等人服侍好嘉芙,随即匆匆而去。 戌时一刻,他回来时,屋里已经暖洋洋的,僧人送上素斋,吃完,他又去了那边,一直到了亥时,这才终于回来,说树已经安然放倒,原本收起的莲位也一一归位了,只等明早将树拖出去就可。 二人虽是夫妇,但身处寺庙,却也不便同居一室,裴右安结束今夜之事,来看了嘉芙,让她睡下,便出了屋,回了他今夜的过夜之处,另个院落,中间隔了一道山墙,先前嘉芙已经过去,亲自帮他重新铺了床铺。 雪渐渐停了。和嘉芙同睡一屋的檀香刘嬷嬷等人,早已入眠。 深夜的山寺,纵白日因冠了皇家之名沾上世俗中的富贵烟火,此刻却也万籁俱寂,恢复了它原本当有的清静虚远。 嘉芙闭着眼睛,伴着刘嬷嬷发出的忽高忽低的鼾声,想着此刻和自己一墙之隔的裴右安,辗转反侧。 她有一种感觉,此刻的他,应当也未能安然入眠。 她终于忍不住,悄悄从榻上起身,穿了衣裳,打开门,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出了院门,来到了裴右安的居屋之前。 窗格漆黑,里头没有亮灯。 嘉芙上了檐廊,站在门口,迟疑着时,听到里面忽然传出裴右安的声音:“进来吧。” 方才她虽放轻了脚步,但雪地踩过,依然发出了轻微的咯吱之声。想必他早就辨了出来。 嘉芙轻轻应了一声,推开了虚掩着的门,看到裴右安披衣站在窗前,窗开着,他转过脸,朝向门口的自己。 周遭黑暗,他的身影陷在夜色之中,唯窗外一片雪光,映照出半张轮廓深沉的面庞。 他看着她,目光静默而温柔。 嘉芙走到他身旁。他摸了摸她已沾了几分寒气的小手:“穿这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