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光阴h - 耽美小说 - 做戏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这个临时工,是个宽厚的老板。

    四少看着他,突然觉得,吴大叔要他挑一本书,哪怕就值一个铜板,大概是一个庄稼汉想要得到的底气。

    穷人的底气,便来自于难得的施予和阔气,“我其实也不在乎这个铜板”,又或者,“大叔也是个大方慷慨的人”,哪怕这一点点流露的意味,都能让他们腰杆直一些,获得一些短暂的满足。

    四少看向书贩子期待的眼睛,伸手翻了翻摊子上的书,瞧见本书封上印古典花纹的,拿起来,点了点头。

    吴大叔一面付钱,一面探头去看,“呀,洋文啊。”

    四少翻了翻,又合上,拿到手里抱好了。吴大叔看他是喜欢的,笑得更灿烂了一些,他同四少花了钱,便终于有资格做他的长辈,让他禁不住伸出手,像带自己娃娃一样,扶着他的肩头,同他一道走。

    他终于不再拘谨了,在他家过苦日子又怎得,他也很疼这孩子的不是?总归疼一个孩子,也是要机缘的,今日他有了这个机缘,便觉得和他距离近了,说话也自在一些,“你看得懂洋文?这书是讲啥的?”

    四少同他一起走,起初肩头被他握着,有一些不自在,因从没有长辈这样待他,他父亲也不过偶尔夸赞他几句,并没有扶着他肩膀和他一起走路。

    可庄稼人身上的汗味,混着风里湿润的气息,钻进他的呼吸,吴大叔手掌的热度传到他的肩膀上,让他突然觉得很温暖。

    他笑了笑,也有一些不好意思,“我回头讲给你听。”

    故事

    吴大叔同他回到家里,免不了被吴大婶唠叨,怎么可以带娃娃去卖柴火。

    她觉得不妥当,可当着四少的面,脸上的气恼却不知道该使几分力气。使多了,恐让人觉得她是做给别人看的,毕竟她再怎么说吴大叔的不是,该辛苦的也已经辛苦了。可使的少了,便看起来更假。

    吴大婶一面说,又一面去看四少的神情,孩子还是平静的,没受什么委屈。可她纠结踌躇的样子,落到吴大叔眼里,却让他很得意。因他觉得自己已同四少有了交情,而他老婆还没有。

    他想到这里,炫耀一般地,“嗨!”了一声,一边亲近地揽过四少,也不再看吴大婶,“总憋在村子里,娃娃不出去看看,憋坏了咋整?”

    他领着四少上了饭桌,庄稼汉子闻着饭香,率先拿了个馒头,又给了四少一个,“今天娃娃还买书了,自己赚的钱!”

    他们回来的太晚,家里的孩子们,天黑了就吃了饭上床睡了,这会就他们几个,吴大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转身同吴大叔温酒。

    四少接过他给的馒头,更让吴大叔觉得他是个很乖巧的小辈,什么也不顾及了,笑眯眯地问他,“从前有没有自己赚过钱?是不是头一回?”

    他不晓得吴大婶娘家的那些龃龉,只以为四少是一时被送过来。虽也奇怪颜徵北一个小少爷,大老远被送过来,也没有送佣人看管,可是想一想便以为大家族里的孩子太多,这孩子兴许只是不受宠。

    有钱人的,一家子生十几个也不是没有,指不定做爹娘的,对这种小少爷,还不如自己疼爱自家的小儿子,吴大叔想到这里,又同他夹了一筷子菜,又一面扒着饭,一面叮嘱他,

    “多吃一些,夜里要是凉,再拿床被子给你。“

    自那日以后,四少再想做什么重活,就会被吴大婶拒绝,往往她一面摆着手,一面指着他新买的书,有些笨拙地关照他,“去看书呀,去看书。”

    他觉得没趣,自顾自搬了椅子,坐到门口的大树下面。那是棵巨大的榕树,因有许多年了,根冠茂盛,有时候到了时节,村里还会组织祭拜。

    他买了那本书,倒让他后知后觉地,知道从前颜家的生活,不是虚梦。不然也不会哪家村里的孩子,自幼就习了英文。

    怎会是虚梦呢,颜徵北扯了扯嘴角,人生的角色被割裂了两半,他若不是信州城的一个小少爷,难道是这村子里的一个农家子不成?

    可没有哪个农家子被这样客气疏离的。

    他呼了口气,倒也不觉得如何,什么事情落到他头上,便坦然受之。他父亲虽然是个军人,但骨子里其实是个道家,道家最爱讲塞翁失马,全天下的财宝金银,运气快活,都是无主的,早晚不定要落到谁的头上。

    倒不如坦然受之。

    他翻开书封,上面有原主人的名字,八成是个来华的官员或者商人,不知发生了什么,藏书流落到小镇的集市上去。

    那也不是本什么深奥的大部头,是一本希腊神话。

    他小时候也读过,是下面人送来的儿童绘本,自然没有成人版的故事生动,叫他一时半会也忘了许多事情,便这样读下去。

    等四少读到阿佛洛狄忒和阿瑞斯偷情,才感慨果然小时候的绘本省略了许多事情。

    他一时间有些怔了,抬了头,去看榕树的枝叶间,洒下的,细细碎碎的阳光,不晃眼,反而像零星流落的碎金。

    他觉得很舒服,也忘却了手中的书,轻轻眯起了眼睛。

    耳朵里便只有风轻轻吹过树叶的声音,远处农家孩子的嬉闹声,汉子出力的吆喝声。

    以及一块木枝的断裂声。

    他睁开眼,看见那个踩断了木枝的女孩子。

    原来是熟人。

    她这会倒没有前几日的疏离,反而攀着那棵巨大的榕树,探头探脑地瞧他。

    被四少瞧见,她也不觉得羞涩,仿佛前几日给四少闭门羹吃,于她并不是什么尴尬事。那女孩子目光灼灼的,被四少上下打量了,也仍旧站在那里。

    她自然不在看颜徵北,因他同上一回,也没什么变化,不至于让她突然有了好奇心。四少顺着她的目光,落到自己手里的书上,不自觉地挺了挺背。

    他心里头有一些得意,吴大叔翻着他新买的书,问他都讲了什么时,他也没有如此得意。如今他因这女孩子的态度转变,发现自己很有一些过人的本领。

    若是往常,他大抵觉得自己很没有气节,别人不理你,你却反倒卯足了劲地去显摆自己,活像个拼命开屏的花孔雀。可这时候他却觉得是个难得的机会,前几日他搅尽脑汁,如何去找回自己的脸面,如今倒不用他家里人来为他撑腰,他自己也很争气。

    于是他捧起书,一股意气冲上头,什么淡漠、什么置身事外也不顾许多了,偏要把里面的故事,一个字一个字翻译了,讲给她听。他声音不大,站远了其实听不清楚,因而那女孩子也很纠结,不知道要不要过去。

    四少余光瞟着她,瞧她身子已偷偷地往前探了探,却还是不肯走过来。他一时也急了,管不得脸面不脸面,连之前决心不再主动同她说话的事情也放到一边。他放下书,同她搭话,“你要不要过来?“

    那女孩子顷刻间缩了回去,四少的角度便只看见她一块衣角,只怕她马上就要跑掉。

    四少这回连一点架子都不敢再摆,扯了嗓子喊她,“我,我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