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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分开众人,将男孩搂进怀里,一边安抚一边用不耐的目光盯着胖姑娘发问。 胖姑娘人长得高壮,被女人一盯,就立刻垂下头,“我让赐官洗个手,他不肯,我要捉他,他就跑,不小心就撞上桌子了。” 小男孩兀自埋在女人怀里哭嚎。 女人一把把男孩抱起来,乜了胖姑娘一眼,昂着头回屋里去了。几个佣人一言不发地更换桌布,拿走酒杯,不一会儿也纷纷散去。 胖姑娘一个人愁眉苦脸地坐着,冲着大厅的方向发呆。年轻人做游戏的声音传来,胖姑娘掉头看上一眼,又把头转回来。胖姑娘长得不好看,如果不是身上的裙子做工精致价格不菲,她看上去就像是个有钱人家的粗使丫头。她其实也正值青春年少,跟院子里那些年轻人差不多的年纪,可是当她的同龄人在欢笑,她却坐在一边垂头丧气。 “刚才那个小男孩是你弟弟?” 胖姑娘回头,看见一个英俊的老爷模样的人正望着她。她微一犹豫,然后点点头,身子转了过来。 李沉舟看着桌上鲜艳的餐巾,问她:“那个太太呢?应该不是你们共同的母亲吧?”他其实并不想叫刚才那个女人作太太。 胖姑娘摇摇头,“那是我小妈,她是赐官的亲生母亲,不是我的。”顿了顿,“我妈早去世了。” 李沉舟沉默了一会儿。事情跟他猜得差不多。 胖姑娘看了他一眼,以为谈话还会继续,等了一会儿,李沉舟却没有再问话。她的身子又半转了过去,望着不远处有说有笑的同龄人,神色愣愣的。 李沉舟看看她,再看看那群年轻人,看看走进走出的佣人,再想起里面一屋子衣着光鲜的各界名流、先生太太,他惊奇地发现,今晚到来的这些宾客中,不仅没有穷人,没有不问一名的人,甚至连长得丑的人也没有。像胖姑娘这样,长相普通的,已经是稀有中的稀有,宛如一群波斯猫中间闯入了一条憨壮的狗,还不是名贵的叭儿狗,而是乡下随处可见的土家犬。这条土犬即便再如何藏头收脸,低眉顺眼,也无法打入波斯猫的圈子。波斯猫只跟波斯猫在一起,土犬是被孤立的。 屋里的成年男女,与这里的年轻男女,都既富有又美貌又欢乐,跟这初夏的夜风一样怡然自得。他们习惯了随处可见的美味的食物、随季节所需而变换的时髦衣衫、举止优雅得体的同僚、友人、同窗。对于生活在朝不保夕和战火纷飞之下的同胞而言,这些人完全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没有任何匮乏的世界。 紫色的晚云铺满西天,李沉舟眺望许久,忽然领悟到真正横亘在自己和萧秋水之间的是什么。萧秋水从小就是个富足的人,而自己却生长于匮乏之中。这是一个富足的人和一个匮乏的人之间的隔阂;隔阂即距离。萧秋水从没亲自体验过匮乏,他最多在想象中体验过。对萧秋水而言,经历过匮乏的李沉舟是个新鲜而激动人心的发现。萧三少爷愿意接近匮乏,了解匮乏,但他并不准备接受伴随匮乏而来的所有那些肮脏龌龊的东西。他站在富足里看匮乏,用的仍然是他那套富足的逻辑。当他发现经历过匮乏的李沉舟不符合自己的期待时,他惊怒了,然后毫不迟疑、毫不留恋地拂袖而去。 胖姑娘依旧愁眉苦脸着,李沉舟认为她其实已经习惯了愁眉苦脸。她的视线追逐着那群美貌的男女,确切地说追逐着那几个美貌的青年。这很自然,也很让人绝望。美人只爱美人,这尚能理解,可是如果丑人也只爱美人呢? 最后一丝紫色的云彩消失了,李沉舟和胖姑娘坐在了树影里。他们没有察觉,隔着一个窗户后面,萧秋水正叉腿站着,望着他们所坐的方向。客人已经到齐,今晚的仪式即将开始。 “秋水!”大厅里有人叫他,是萧西楼,还是萧开雁?“快过来——唐方就要下来了!” 大厅里一阵sao动,通过话筒传来洪亮的男声,似在请各就各位,宣布仪式的举行。年轻的男女们停止了游戏,呼朋引伴往屋里去,胖姑娘迟疑了一下,也站起来。她望望李沉舟,走在人群最后,落后好几步。李沉舟跟上了她。 “大哥,”柳随风忽然出现在侧门边上,他向李沉舟迎来,“在找你呢,大家都落座了。” 李沉舟跟柳五一起回到厅里,宋明珠坐在一张桌边向他们招手。 坐下后,李沉舟才发现,他的右手边坐的是段太太——段总长的小娇妻,上一回萧府晚宴也是见过的。段太太见他看她,绽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李沉舟颔首回礼。 对面的台子上,站着今晚的主角。萧家夫妇和唐老太太作为长辈各坐在太师椅上。萧家三子和邱南顾站在萧氏夫妇一边,唐灯枝和唐鹏列于唐老太太另一边。李沉舟看了眼萧秋水——他靠近萧氏夫妇站着,正俯下身听孙静珊耳语。这个时候的萧秋水是配合的、恭顺的;他是母亲的儿子,而不再具有其他身份。 李沉舟感到有人在看他,顺着视线瞧去,原是隔了一张桌子的赵师容。赵师容发觉他望过来,立刻转过身去拿酒杯。赵师容跟一群江浙一带的先生太太坐在一桌,言谈之间很是熟稔。她本来就是属于那里的,李沉舟想,如今她不过是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各位,”唐老太太站在台上发话了,大厅里立即安静下来。唐老太太颇踌躇满志地重复了一遍;“各位——今天是萧先生的幺子跟老身的孙女的大婚之日,首先感谢各位前来观礼。老身今年七十有四,能在知天命之年看见最惹人怜爱的孙女唐方走出闺阁,跟萧家的青年才俊喜结良缘,实是老怀弥慰……” “这个唐老太太倒有贾母的风采——” 李沉舟一侧眼,段太太正掩口评论,眼里是狡黠的笑意。 “那萧三和唐方岂不是宝玉和黛玉了?”宋明珠听见了,口都不掩,毫不避讳地接口。坐在左近的人都听见了,彼此交换个莞尔的眼神,心照不宣地把笑容挂在脸上。 段总长半是溺爱半是责备地对自己的妻子道:“你啊,你啊,到哪儿都不省油……” 于是一桌子的人都笑了。 台上的人望过来,唐老太太威而不怒。其他人看了一眼,就又正襟肃容,只有萧秋水的目光停驻得较为长久。 柳随风注意到了,顺着看过去,萧三看得应该就是老狐狸吧——转来转去,就是不离李沉舟左右。柳随风心里轻叹:“人哪——就是贱啊!” 李沉舟却是垂下眼睑,望着地上,瞧不出任何动响。 “下面,就让我们欢迎新娘子吧!” 有人鼓掌。二楼的走廊上,曲抿描引着路,身披白色婚纱的唐方挎着唐柔的胳膊出现了。弦乐奏响,唐方一步一步、庄重地、踏着节拍地,顺着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