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光阴h - 言情小说 - 雾锁长河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6

    慢。

    傅博尧在王府门口正要上车,后头缓缓停下一辆车,荣逸泽闲闲地从车里出来,见了他笑道:“司令今日出门这样晚?哟,司令这满眼的血丝,昨天没睡好吗?”

    傅博尧见他眉梢眼角带笑,不知怎的觉得他笑得分外有含意。心绪蓦然一阵古怪的不自在,捏了捏眉心稳了稳心神,方才同他笑道:“什么风把慕老板吹来了?”

    荣逸泽笑道:“没什么,不过来同巡阅使叙叙旧。”

    傅博尧觉得诧异,父亲身体状况不佳,早就不见什么客,同他有什么旧可叙?正想再问,马瑞从府里头出来,将荣逸泽迎了进去。

    马瑞引着荣逸泽进了傅仰琛的房间里,在他床前落了座。三夫人过来上了一杯茶,傅仰琛便示意她下去。

    荣逸泽低头抿了口茶,疏懒地笑道:“巡阅使这里的茶果然是好茶。”

    傅仰琛今日一身葛青纺绸短打,也不避讳他,靠在床头。人比上回他见的时候瘦多了,面带病色,一双眼睛却依然矍然有神。

    傅仰琛目光直直看着荣逸泽,双指夹着照片,轻轻摇了摇:“荣三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荣逸泽垂目拨了拨漂到杯沿的茶叶:“巡阅使比我想象中的身子骨要硬朗些。”抬眼瞥了瞥那照片,闲闲地笑道,“鄙人倒真是没什么意思。不过无意中得到的,觉得这东西落到别有用心人的手里,总是不妥。咱们总算得上亲戚,所以就给弄了出来……在下真是佩服,没想到巡阅使当年居然会是颠覆朝廷的新国会的元老。”

    傅仰琛又扫了一眼照片:“莫说上头不是我的名字,就算是写着‘傅仰琛’三个字,你要是觉得拿着这东西就能威胁到我,三公子真是打错算盘了。”

    荣逸泽依旧笑道:“鄙人哪里敢‘威胁’,不过替人向巡阅使求个无关紧要的人。”

    “哦?”

    “鄙人替沈家大爷来要唐浩成。这人跟田中家颇有些瓜葛,要把他弄回京州,略有些棘手,所以想向巡略使求个方便。”

    傅仰琛冷笑道:“他一个奴才出身的,竟然这样不长脸,辱我门庭。就算灭了他全家,都不足为过!他还有什么脸面到我这里得什么东西?”

    荣逸泽依然笑意不改:“可不是这样!但话说回来,沈伯允于我也算有些恩情。算过来,我同婉初这段姻缘也算他一手促成。何况我同唐浩成也是有些恩怨的,不过是他从前是我妹夫,念在meimei的面子上,说来说去总不好亲自动手。所以就送给沈伯允一个顺水人情。”

    傅仰琛冷冷道:“所以我向来讨厌你们这样事事钻营投机的生意人。”

    荣逸泽却一点生气的模样也没有,好脾气地笑道:“大家都是买卖人。不过是我做钱财生意,巡阅使做着江山买卖。谁能想到当年堂堂德清王世子竟然是新国会元老,后来一转身却又投了护国军,依傍着前朝遗老、王师旧部的支持在定州经营得风生水起……说起投机和钻营生,巡阅使若说第二,世上怕无人敢称第一。”

    荣逸泽虽然是讽刺他,说的却是实情。傅仰琛情不自禁又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果然是不简单。

    当初只当他是个风流成性的浪荡公子,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正兴兄弟行的幕后老板。傅仰琛不禁心头揣测:他这样不离不弃地跟着傅婉初,到底是真有一份真情,还是为了那些东西?他自己这一段过往,连傅博尧都不知道,这人竟然就给挖了出来。

    当年一腔热血报国,看不得朝廷腐败无能、民不聊生,加入了新国会。等到朝廷覆灭,共和新起,才发现这新建的共和也不过换了一张皮囊,内里仍旧腐败不堪,瓜分得山河零落、各自为政,一盘散沙下哪里来的“新国”?!

    当年多少同志挚友抛了性命,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一时间理想坍塌、主义破灭。过了一段消沉买醉的日子,再鼓起斗志的时候,已然换了一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心肠。

    荣逸泽见他不语,面上浮着惘然的神色,心中感叹,都道是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利浮名不自由。说他“投机”也许是冤枉了他,那时候听父亲说起曾交游过的几个新国会成员,却都是满腔热血解国忧的。

    他听婉初说起老王爷把傅仰琛赶出家门的时候就多少起了疑心。不过是从军政,怎么至于断了父子亲情?现在想来,怕是老王爷知道这个儿子竟然在做谋逆的大事,既然拦不住,趁早赶出家门才是上策。

    后来将金子留给女儿,怕也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后人拿着祖宗的金子,干出颠覆祖先基业的大逆不道的事情的。

    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债酒,终不是少年游。傅仰琛病中已久,这些陈年故事少有人提,思绪飘荡半晌,突然道:“婉初可是把东西都给了你?”

    荣逸泽心头一动,却不动声色,笑道:“巡阅使指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傅仰琛本就是想试探他,看他既不惊也不讶,心中猜测又明朗几分。若婉初把东西都给了他,他还如此锲而不舍地跟随,倒也算得上痴情了。

    “三公子何必明知故问?”未几他长长叹息道,“你也看得出来,我怕是时日不多了。就算那东西婉初给了我,我也是万万不敢要的。她一个姑娘家,能吃多少用多少?守着那些东西不过就是废物一堆。阿玛的遗言,我是记着的。但博尧不一样,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者无罪,就算到了地下列祖面前,他也说得过去。

    “我同你说这些,是看你是个重情义的人。那东西现在你可以不拿给博尧,但是博尧年轻气盛难免逞血气之勇。等我去后,早晚同东洋人一战。那时候,还请三公子切勿计较个人恩怨,万事以国事为重。当然,万一三公子若是不识时务的角色,我傅仰琛就算是个死人,一样也能翻云覆雨。”

    荣逸泽听他话语,心中肃然,却仍然摸不清他话里有几分真,玩味地笑道:“人都道巡阅使是当世曹公,倒是不假。”

    傅仰琛说了这么久的话,伤口已然开始隐隐作疼,拧着眉头静待那疼稍稍过去,才用叹息般的声音惘惘道:“怕都说我是‘当世曹贼’吧?你也不必疑心我话里真假。人生一世,褒贬自有春秋。我若是真想要那东西,你真当我没法子逼她拿出来吗?总归是我亲生meimei。”

    荣逸泽笑道:“我倒真是不相信巡阅使能有这样宽阔的胸襟。怕是对婉初有什么顾忌吧?”

    他哪里是有什么顾忌,不过是想要俞若兰的一个答案。

    他记得她临去前问他:“我都要死了,你有什么要同我说?”

    他明明是想说什么的,可嘴角动了动,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俞若兰冷冷笑了一声:“那你可有什么想要问我?”

    他仍旧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