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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忙点头。 建康府便是金陵,自古便是长江要郡,三国英雄,六朝故都,秦淮河、乌衣巷,千古繁华荟萃。然而此时金陵城已被元军攻破四年,到处都是兵戈战火的痕迹。奉书出舱远眺时,只见城头野草萋萋,水门以外满地芦花,在潮水中沉沉浮浮。寂寞荒台败垒,万里斜阳垂地,几只水鸟扑棱棱从水中飞入晚霞里,带起一串涟漪。 城外壕沟入江处,泊着联排的大小船只,大多是元军的战船,还有几艘往来的民船,都被堵在外面,一个个地接受检查,半晌才通过一艘。胡奎是眼见天色`欲晚,就算盘查得过,也无法继续前进,因此提议进城休息。 三人收拾好行装,即刻上岸。有路引、银钱在手,进城倒不困难。杜浒把奉书两只手一起攥在手里,防止她乱跑走丢。她只好一路小跑的跟着。 但见城内屋舍井然,然而人烟寥落,并无太多烟火气息。沿街开着些店铺,很多都正在下帘子关门,看起来生意都不是太好。只有一个二层酒楼里喧喧嚷嚷,人满为患,和别处截然不同,连楼上阳台都站上了人。 杜浒朝那酒楼努努嘴,道:“进去看看。”他们此次进城,本就有打探消息局势之意。而热闹的人群是最好的消息来源。 一进那酒楼,他们就发现了此处生意兴隆的原因。原来大厅粉壁上题了诗词,引得众人竞相观看,喝酒吃饭的反而不多。终宋一代,文人地位极高,从朝堂到民间都对其尊崇备至。sao人雅客卖弄文采,时常在名胜、酒楼、驿馆、客店中题诗题词,以致有诸多遥相唱和的美谈。世人文采参差不齐,有那文理不通的,其大作多半第二天就会被主人家刮了去。而名人墨宝、绝妙好辞,则会被悉心维护,成为那一家引以为豪的招牌。 这家酒楼的大厅里,错落题着几十首诗词,然而众酒客显然只对其中一首感兴趣,有的指指点点,有的窃窃私语,还有的在桌上铺开纸笔,就地抄录起来。 一个老秀才一边摇头晃脑地读着,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个‘转’字用得何其精妙到位!以动衬静,更显出独步凭栏之寂寥,正和了范文正公那句‘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感极而悲者矣’。真是浑然天成,浑然天成啊。” 旁边一个青年点头道:“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平日作诗无数,也化用过‘旧时燕’之典,今日得见状元手笔,才觉出自惭形秽来,看来今后可得发愤啦。” 又有一人冷笑一声,低声道:“发愤又有什么用?眼下这个朝廷又不兴科举,你再发愤,上哪儿讨功名去?” 那青年被抢白了一句,颇觉无趣,也就不再接话,专心吟哦起墙上的字句来。 而奉书第一眼看到那几行字,全身便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用力把自己的手从杜浒掌心里拽出来,使劲摇他胳膊,要他也看。杜浒看了一眼,也怔住了,半天才失声道:“是丞相的字!” 周围几个人听他这么说,都哄笑了起来。那老秀才冷笑道:“就你知道!没看到下面的落款吗?” 杜浒再一细看,那题词末尾果然有“文山”二字,激动得话音都颤了起来,“文丞相曾从这里经过?什么时候?” 一个酒保托着一壶酒,停步笑道:“客人是新近才来的不成?难道你不知道,文丞相此时就在咱们建康城里?就在十日前,他还曾光顾小店,题了这一首诗呢。这下可好了,全城的百姓都挤过来看丞相墨宝,有几个人想得起来买酒呢?”他这话虽是抱怨,可说得笑吟吟的,显然并不以为怪。 杜浒惊讶道:“丞相在建康城里?他怎么会……” 奉书心里也是又惊又喜。他怎么还会来酒楼吃酒?难道蒙古人把他放了? 胡奎早就叫住那老秀才,按着他坐了下来,笑道:“在下几个确实是初来乍到,还请先生不吝赐教,指点迷津。大宋文丞相怎的会住在了建康城?喂,酒家,给上一壶酒,两碟下酒的小菜来,我做东,请这位先生吃酒。”那酒家见有生意,眉开眼笑地应了。 那老秀才连连冷笑,对胡奎道:“你们几个还真是不太懂规矩,什么‘大宋’长,‘大宋’短,这两个字以后再也休提,省得连累别人。”嘴上这么说,却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杜浒、奉书两人此时穿的是家人服色,胡奎才是主人,因此那老秀才只是冲着他说话。 胡奎笑道:“先生教训得是。”说着斟了杯酒,双手奉予那老秀才,口中称敬。 那老秀才让他奉承得舒坦了,这才笑道:“你们要请教文文山公的诗词,那可是问对人啦。你们看看……不光是这个‘转’字,还有这个‘孤云’,这个‘漂泊’,唉,抚今思昨……啧啧,不过你们意会就好,我可不便多说……” 他上来就开始讲上了诗词鉴赏课。胡奎、杜浒虽然更有关心之事,仍不得不耐心听着。奉书听他说这诗果然是父亲所做,早就直了眼睛,一字字地读了起来。 草合离宫转夕晖,孤云飘泊复何依 山河风景元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 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 从今别却江南日,化作啼鹃带血归 落款是祥兴二年,庐陵文文山作。那“祥兴二年”两个字却已经被抠掉大半了。 奉书于吟诗填词之事殊无造诣,也难以品评高下,但觉这诗朗朗上口,颇有文采,既然是父亲写的,自然是最好的。 那老秀才还在唠唠叨叨地分析第三句中的典故,杜浒低声道:“这最后一句,正和了他那句‘留取丹心照汗青’,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意思了。” 那老秀才瞪了他一眼,似乎是嫌他一个下人,还敢胡乱插话,转而对胡奎笑道:“我劝客人赶紧借纸笔,抄下来罢!状元公的笔触,咱们老百姓固然难得一见,这墨宝也不知还能在这墙上留多久。不定哪日官府看不顺眼,就下令除去了。唉!” 胡奎道:“多谢先生指点。”又问:“那文丞相……文山公,眼下怎么会在建康?他不是……不是……”放低了声音,道:“小人听说,他不是让北人所囚,押送大都吗?怎的还能来酒楼吃酒?” 那老秀才又冷笑一声:“现在可也不时兴‘北人’这个词儿啦,客人说话可是要注意些。” 此时那酒保恰好来送酒,凑过来笑道:“客人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文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