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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和卫文轩的和平只持续了三年,在六个月前,卫文轩再一次向匈奴开战——这次是他主动的。 这一场仗打得很快,赶在年关之前就结了。直到四个月前,奉国公在与匈奴的最后一战中大获全胜,荡平了草原,将剩余的零星异族人赶过了山口。 柳盈盈作为奉国公的嫡女,因奉国公的大功也受到了荫封。 卫文轩没有在意孟雪晴的面子,毫不留情地将她的母族屠杀荡平,实现了他雄伟帝王抱负中的一环。 严岑都不必将自己带入卫文轩的立场,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对于这些身处高位的人来说,他们甚至不会觉得伤害了某个人的心,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卫文轩想要一劳永逸,永不再被匈奴侵扰,从他的立场来看,似乎也没错。 ——但也只是“从他的角度”来看。 就像当一个人的家财万贯,数以亿计的时候,那么几百块钱跟几千块钱在他眼里就都是一样的。 人活着有无数条达成目标的道路,但卫文轩这种人因为拥有的太多,所以压根不会费神去想更完善的那一条,他只要选择最快最解气的一条路去走就可以了。 卫文轩在挥师北上的那一刻甚至都不会想到长宁宫里的孟晚晴——或许他想到了,但是他不在意。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人心不过是他所拥有资源的一种,尤其是后宫这些只能仰仗他鼻息过活的女人,不必过多在意。 ——何等自大,严岑冷笑。 严岑合上这本册子,大概弄懂了这段关系。 可是现在的问题在于,卫文轩彻底荡平草原是在四个月之前,离孟晚晴被迁宫还有两个多月。两个多月的时间在后宫并不短,这起码说明卫文轩在最初根本没有对孟晚晴下手的意思。 孟晚晴不但还在安安心心地当着她的淑妃,甚至在这两个月中,卫文轩还见过孟晚晴几次。 虽然没有侍寝,但是也排除了卫文轩因为没想起来,所以没处置孟晚晴的可能性。 ——那么两个月后又发生了什么,才让卫文轩忽然转变了想法。 严岑沉默片刻,将手中翻开的各个本子一一合拢,按原本的顺序放回原位,又将挂锁复原,转身向另一边走去了。 书房的另一侧放的是宋雪瑶的书桌,严岑在这里带的时间久了点,窗外的阳光已经开始西偏,地板上原本规律的阳光色块被拉长延伸,变成了一条斜斜的射线。 书桌上的东西并不多,书桌后的书架是用来放宋雪瑶的字帖的。书桌右侧的地上放着一只画缸,里面约莫放了六七个画轴。墙上还挂着几张字,大多写的是诗词,宋雪瑶的字不完全是一副端庄贵气的模样,其中有两张临的行书,也临得有模有样。 宋雪瑶是文官世家的嫡女,自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书房布置的精细是很正常的事。但严岑的目光落在脚下,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宋雪瑶要在书桌底下铺张毯子。 严岑还没在这里见过绒毯毛毯一类的东西,书桌底下铺的这东西与其说是“毯子”,不如说更像是薄薄的褥子,严岑弯腰摸了一把,发现里面还蓄了一层棉花。 ——放在这不伦不类的。 宋雪瑶的桌上放着一沓宣纸,大约是她先前没写完,也没来得及被收起来的。 严岑扫了一眼,却忽然见那沓宣纸的一角粘上了些轻微的磨痕,这磨痕像是由下至上沾到的,上面的几页宣纸反到没有被污染的痕迹。 严岑皱了皱眉,伸手掀开了那一沓宣纸,最后在倒数第三张发现了一张裱起的画。 画上是一位红衣女子的背影,她站在一棵桃花树下,脚边有零落的桃花瓣。 除了画外,宣纸右上角还题了字。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第150章 长生天(二十) 除了这行字之外,旁边还用细笔又添了一句“乖离岁十二,会面卒卒期”。两行字墨迹稍有区别,看与纸张边缘的距离,旁边这行应该是后填上去的。 这两行诗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按宋雪晴的文学造诣,应该不会犯这种“移花接木”的错误。 画中人身着红衣,足下踩着一双兽皮制的软靴,靴筒包裹着形状姣好的小腿,腰间一把小巧的银质匕首在外袍下若隐若现。 加上那句“人间重晩晴”,这画上的人九成九就是孟晚晴了。 这幅画看样子已经画完了,却不知为何没有裱起来。严岑将其从宣纸堆里彻底抽出来,看了一眼下面的落款,才明白是为什么。 ——这幅画原本是宋雪瑶要画给孟晚晴的生日礼物,准备在四月初七那天送给她。 但是现在人已经没了,生日礼物当然也送不出手了。 严岑在宋雪瑶的书房中获得了不少线索,这足以让他心中的猜想被证实了大半。 如果像是许暮洲猜测的那样,那么柳盈盈确实跟这两桩白事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给宋雪瑶下毒是出于她的授意,孟晚晴的母族的覆灭也变相让她在宫中得到了不少好处。 可以说如果将这些事情看做一体,那么柳盈盈无疑是最大赢家。 在后宫,地位就象征着帝王的宠爱,而帝王的宠爱又反过来象征了女人的前途,日子是否能过得舒服等等因素,何况柳盈盈膝下还有个孩子。 其实严岑先前并未对许暮洲和盘托出自己的所有猜想——事实上,严岑并不觉得卫文轩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 做帝王的,除了庸才和昏君之外,或多或少都不是什么平庸之辈。宋雪瑶无故去世,严岑不相信卫文轩一点猜想都没有。他或许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只是没有,也不打算详查这件事究竟是谁干的。 这或许就是他硬装深情也要杜绝日后继后的理由——他也在防着后宫这些心大的高位嫔妃。 因为只要没有继后,宋雪瑶的儿子就是唯一的嫡子。 ——好没意思。 严岑随手扯了张纸,又往砚台中洒了些水,凑活解开了一些残墨,执笔将这些线索收拢整理,又提炼出重点,一桩桩一件件列在了纸上。 然后严岑搁下笔,又看了一会儿那幅画,然后默默地将其放回那沓宣纸中,用干净的纸页将其盖起来,又把书桌上的一切恢复原样。 不出意外的话,这间书房应该也不会再有人来了。直到卫文轩寿终正寝,新皇登基,迎娶新的皇后时长秋宫才会再一次打开,然后这里的一切会被人一股脑地收走扔掉,永不见天日。 做完这一切,严岑将墨迹干了的笔记折好揣进怀里,离开了这间书房。 严岑在书房中待的时间不算短,出门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原本刺眼的阳光被敷上一层朦胧的橘色光晕,暖意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