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光阴h - 经典小说 - 江湖夜yin雨(武侠 高H)在线阅读 - 却羡南国

却羡南国

    

却羡南国



    兰提还真没有食言,晚饭时分人就回来了。夏夜风起的时候,妙月带着商艳云在师叔的小院子里纳凉。丹枫山庄的天被无数的数切割成碎片,这里的天却就是四四方方的,可以尽情眺望。

    妙月熟悉云露宫的山谷,熟悉云露宫抬头仰望的每一颗星星,最小的时候是阿婆抱着她认星星,再大一点,是她依偎在毒老身边听他讲故事,再大就是妙月领着孩子们认星星,身有残疾或是生来就有重病的孩子们长不大,来来去去,有些孩子的面孔妙月已经很模糊了。他们来世上一遭,只留下了模糊的泪水的印记。

    商艳云靠着妙月,妙月拿着刨子擦点莴笋条,准备效仿秋媛师姐腌咸菜,月下院子里只有粥的香气。雨霖被她安置在院子里的小藤椅上,她拿着个小扇子给自己煮药喝。艳云闹着妙月跟她玩,妙月嘿嘿一笑,五根细白的手指在袖子里擦呀擦,商艳云目不转睛看呀看,闪着紫色荧光的蝴蝶飞出妙月的袖子——云露宫的灵蛊,小戏法立刻哄住了商艳云,她小心翼翼捧着蝴蝶就去找雨霖玩。

    妙月含笑看着她,再转头,兰提星生已经跨进门槛了。兰提摘下斗笠,最后的夕阳余晖给他的脸镀上柔光,他擦掉了鼻梁上的一滴残雨,将怀里带着雨的粉色海棠花抛给妙月,他问道:“有给我留晚饭吗?”

    星生留下来继续腌咸菜,妙月拴上门和兰提出门了,路上扶起一个翻了架子的瓜果摊,买走了白发嬢嬢所有的莲蓬,施舍乞丐若干,顺便还停下来看了看铁匠赤着胳膊打铁,妙月一边看火花四溅,一边吃着才上市的嫩桃子,闲适道:“你们家能不能天天死人啊,终于不折腾了。”

    兰提掰了手指算了算:“死完三叔死四叔,就死到我了。应该没法天天死。”

    妙月笑嘻嘻地把自己没咬过的半边给兰提吃:“不死不死,好好活。下午干嘛去啦?”

    “只是聚在一起说事罢了,在联系听风楼了,石胡笳这个人很蹊跷,石不语具体死没死,谁也说不准。说到一半,小招咚得一声从椅子上栽下去了,一直熬夜奔波,又没休息,可不是要昏厥。”

    “这倒是给了我灵感。于是事说得差不多了,我也吐了几口血。四jiejie正要找我说漱泉山庄入武林盟的事,一见我口吐鲜血,就摆手放我走了,否则不知道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妙月把桃核丢到一边,又开始琢磨西瓜:“所以漱泉山庄真能入武林盟?”

    “这不是我说了算的事。要是爷爷在世,他的作风是死都不肯让一步的,但他那辈山庄不知道死了多少年轻人。我父亲喜欢合纵连横,可总遭人背后捅刀,时时刻刻都有烂摊子收拾。今天的武林盟各门各派的掌门长老都还在全盛之年,硬碰没好处,他们决定就是了。公对公,私对私,武林盟可以接受漱泉山庄,那兰家也可以私底下找石不名的麻烦。”

    妙月蹲在路边和铁匠们一起吃西瓜,也跟着想得头疼:“现在的武林盟,除了你们家从不用心法,盛行灵犀心法星汉心法,若漱泉山庄真大方起来公开春涧,那九雷岛净山门都会向着他们说话的。不过要是公开了,丹枫山庄不是也可以用吗?现在兰家会春涧也就你一个,你哪里教得过来?”

    兰提愣了下:“我没教过。”

    妙月递西瓜给兰提,兰提拒绝。

    “都已经和人家恩断义绝了,还用人家的心法,我做不到。”他声音压得很低。

    妙月也不意外,她只是立刻抖擞起精神:“没事的。大不了我保护你!你不用心法就不用,不要剑也行,换门兵器也条条大路都通的嘛。我这边有欲女心经托底,我可是前途无量的!”

    兰提苦笑:“你自然前途无量,我的事总会迎来了断,但那与你无关。”

    妙月用力扯他的袍摆:“你这个年轻人思想很有问题,什么你的事我的事,我们都什么关系了,还这么见外。真讨厌。你不是都和我求过婚了吗?你别不是想赖账!”

    兰提的脸立刻就涨红了:“我……没有……”

    “你就是有,你这个反应就是有。”妙月笑嘻嘻地吐出西瓜籽。虽然这场面有点不太浪漫,但她咽了口西瓜甜水,“兰携宣天妩那一回,阿窕都告诉我了,接剑在你们家就是求婚的意思。你教我学剑,把万钧轻巧地抛给我,我才不信你一点都没想起你家的传统呢。后来又送我剑,你分明就是想套牢我。”

    兰提仰望繁星,又看妙月吐掉的西瓜籽,就是不敢直视她,半晌才轻轻点头:“每次将剑抛给你,心都会跳得很快。想你知道,又不想你知道,盼着你知道,又怕你真的发现。”

    妙月从背后抱住他,探出脑袋:“我答应你。我心甘情愿被你套得牢牢的,其他的江湖少侠再温柔再风流,我都不会多看一眼。等你和石不名的事有个了断,也等商艳云健康好些,等你的弟弟们都能独当一面,我们就天天过这样的日子,吃了晚饭出来散步,你觉得好吗?”

    “好。”

    兰提抓住妙月的手,抓住他最切实的快乐:“快出城了。朋友来了消息,他快离开中原了。”

    妙月没想到兰提说的朋友是薛若水。上了乌篷船,妙月手里又被塞了一小碗莲子粥,脸上缠着厚绷带的薛若水笑眯眯道:“吃一口呗,我加了点糖。人瞎了,舌头还灵呢。”

    “还能好吗?我让我师叔给你看看。”

    若水嘿嘿笑:“好不了啦,眼珠子都不在了。我把它们交给了听风楼主,他才放心呢。不然他老怀疑我自作主张,要背叛他,他万一治我一个叛徒罪,听风楼的情报网四通八达,那时候我就真活不成了。”

    妙月的眼泪莫名其妙掉了下来,她摸了摸若水的脸:“我都没见过你不戴面具的真容。”

    “那自然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是不是啊,兰提?”若水微笑着,他托着腮,“瞎了也没什么不好,再也不必辛苦工作了。风里来雨里去的,多累啊。楼主仁慈,特许我回去做个教学,以后大概是教小孩弹琴,破译密文,总之不会是个毫无用处的废人。”

    妙月心里难过,可是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最想问的还是:“她知道吗?”

    “琴漪会假扮成我,每隔几年和她相见一次。”薛若水拨响琴弦,神态安详。

    兰提缓慢搅动着手中的莲子羹,“很好吃。”

    “距离我第一次见你,似乎也过去十个春秋了。”

    三个人又换了个露天的小舟躺着,风从耳边穿过,妙月难得觉得如此放松闲适,她听到旁边兰提若水说话的声音。

    “年年莲花开时,我都觉得这是薛若水的季节。来去如风的探子,又要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其实每次给你带消息也是半编半真的,我想老是赴约麻烦死了,但真不去,你又失望。你一个人在高墙大院里不容易。”

    妙月躺着数星星,若水慢悠悠道:“当年只是觉得你像我那个倔得要死的表妹,看到你,总能想起公孙。所以才对你好,后来就是我人好,我习惯了。”

    “哪里像。”兰提闷声反驳。

    妙月摘着荷叶:“是有一些。大概小时候都是一样喜欢练武一样话少,又一样眼巴巴等你,是不是?”

    “妙月知我者也。囹圄之中人的面孔都是相似的,后来就觉得不像了,公孙寒山冷水自得其乐,兰三不同多了。”

    “我实在是恨透了北方的风雪。所以我总以为她痛苦,其实是我自负。我手里还有点钱,回听风楼老巢前,我应该要去一趟极南之国,那里椰林遍地,水果甘甜,终年无雪,离北境很远很远。无情无义薛若水,再也帮不了你什么了,兰三。”

    妙月的眼皮合呀合,再睁眼,若水已经不见了。她躺在兰提的大腿上,他挠了挠她的下巴:“走了,回家。”

    妙月闹着要兰提背,兰提就背着她一步一步地回城。妙月拿狗尾巴草戳戳他的脖子:“公孙不会被步琴漪骗到的吧?”

    “嗯。”

    “也许那只是一个信号,他还愿意骗她。她会明白的,他不会再见她了。想来也是,她头都不回就离开了中原,她怎么会不知道他性命垂危呢?他愿意来消息,无论什么消息,都是好消息。”

    妙月又捏捏兰提的脖子,从他背后跳下来,她思来想去都觉得若水和她印象中反差太大。比起一死了之,这种牺牲了半辈子的追求的付出,似乎过于沉重。可是他和公孙都没有当一回事,若水是珍重公孙,公孙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觉得他们还有故事,注定要互相亏欠?

    妙月想也想不明白,只是更加挽紧了兰提的手。手牵手回医馆时,医馆门前停着两匹骏马,妙月心里一惊,进去却都是熟人。

    兰携左肩一只白玉鹦鹉,右肩一只苍鹰,他正百无聊赖。旁边的兰窈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星生束手束脚坐在她对面。雨霖坐在藤椅上,满脸尴尬,旁边附赠一个满脸尴尬的不离师叔。

    兰窈吹开茶沫:“小曦,回来了?”

    她甚少穿颜色寡淡的衣服,白衣戴孝更显得她面色苍白如骨,她拿扇柄敲了敲星生的手背,“他回来了,你不要逃了。”

    “我听闻你和云露宫的小师妹有瓜葛,听了很吃惊。刚来问,她说绝无此事。九雷岛的苏晓宵是个弱智,我和她计较太不像话。云露宫的女孩子都是桃源仙女,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招惹,星生啊,是不是?”

    妙月眼睛睁得溜圆,她和一脸不关我事的兰携对上目光,她用眼神质问,兰携摊开手,作了个口型,“她是认真的!”

    兰窈大概也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她只是不悦云露宫已久。兰窈这种人打心眼里觉得全世界都围着她转,不围着她转的,她就都杀了。她听闻星生救助了云露宫的女孩儿后,摆出的神情就叫兰携看了觉得大事不好,果然吃过了晚饭她就把他拽来了这儿。

    她理了理白色的孝服袍摆,抱着胳膊:“既然莫雨霖说没有,那我就信没有。从来只有我不想要扔了的东西……”

    妙月听得云里雾里,她隐约想起来,在云露宫的时候,兰提就说他不喜欢这个jiejie,以前面子上还过得去,后来就过不去了,原因似乎就是兰窈想要星生。这么久一直也没弄到手,以前没认真想要,可一直得不到也就认真起来了。

    兰提近来脾气甚好,处理和天都剑峰的事也从未咄咄逼人,妙月便觉得星生恐怕真要倒大霉,只是兰提坐到兰窈对面,他似乎感到匪夷所思。

    兰提把星生拉到他身后:“这没有你的东西,你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你可以走了。”

    兰窈不解:“我早就和你说过,我要越星生。”

    雨霖和妙月比划了口型:“救命。”

    “我早就拒绝过你,绝无此种可能。”兰提显然忍无可忍,“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脸皮太厚?”

    兰窈扬起眉毛:“我从来也没有征求你同意的意思。”

    “那我现在就把你杀了。”兰提无需再忍,万钧剑破鞘而出,妙月都看到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转瞬间寒芒悬在兰窈脖子上,“这也不用征求你同意。棺材也是现成的,大伯的地方宽敞,你下去陪他吧,如何?”

    兰携赶紧放下茶杯盏,拉了拉jiejie:“再闹下去好丢人。”

    妙月拉着雨霖想把她带走,这都是家务事,和她们俩无关。这段时间兰提忍着兰窈这样那样,这两人迟早要闹掰,就是没想到闹掰的理由是为了星生?

    “所以这算什么,痴情小儿女,真要弃我不顾吗?”兰窈抱着胳膊,毫无惧色。兰提的剑尖已经划破了兰窈的喉咙,“还不识好歹,我就真送你去见大伯。”

    “你连你娘都不敢追杀,还杀我?”兰窈不屑一笑,“还是让星生自己说吧,真说了实话,我也放过他。要是心里没有鬼,真维持原状又有什么不妥呢?我手头还有翁秋暝和谢冰疑。”

    兰提手起剑落,兰窈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慌张,万钧剑被兰携的浮白剑格挡开,但兰提的剑势岂是常人可挡?

    “耳朵……”兰携怔住了。

    兰提还要再动手,兰携一把抱住兰提的肩膀:“三哥,她知道错了!”

    兰窈捂住自己汩汩流血的耳朵,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她看向自己手掌心的血,她的右耳只剩下一点岌岌可危的皮肤连着。这是有兰携在场,否则她半个脑壳都被削掉。兰提是来真的。

    兰提侧着脸:“回去找医师吧,求他给你缝个漂亮的疤。别来烦我了。越星生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与你无关。”

    兰窈不敢置信地看向兰提,她脸色铁青:“有种。我撤了,我答应你。星生我不动。”

    兰携收剑入鞘:“大晚上的发神经,早知道不来了,我还要陪你缝针。”

    骏马嘶鸣,兰窈忽然转过身,半边脸都糊着血,红粉骷髅,白衣如骨,背景是被院墙阻挡的夏花灿烂,风树吹拂,她声音嘶哑:“小时候也这么吵过架,可近来我总觉得根本不认识你,原来发起脾气来还是以前的样子,果然还是姓兰。”

    兰携亦回头,他也笑了:“是啊,果然大家都还是姓兰。”他甩甩手,“小招晚上精神好多了,坐在院子里磨剑。三哥,事情办完了就回家吧,大家都在等你。”

    兰提把茶水泼掉:“我自己看着办。”

    这对姐弟就这么离开了。

    兰提擦了擦自己的剑:“日日烦我夜夜烦我,终于能消停了。”

    商不离师叔在背后目瞪口呆,妙月也有几分震惊,你们兰家的孩子们都是这么吵架的吗?妙月小心道:“她会不会记恨你?”

    兰提踢了踢门槛:“想做就做了,怎么样呢?”

    “考虑那许多无用。”兰提收剑入鞘。

    他拍了拍星生的肩膀,“没事了。”

    星生怔怔地看着他。

    兰提又拍了拍他肩膀:“真的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