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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宝库中取出了一盏灯。 从英雄王的宝库中取出的东西, 都不可能是凡品。灯身全由黄金制成, 雕琢出精美而华丽的花纹, 果然是吉尔伽美什的品味。 灯芯处明明没有点燃, 却有一点火芒轻盈地跃起,继而陡然放大,让山巅的黑影被橙黄色的光晕驱赶, 入目之处皆是光亮,同时,在空中飘舞的鹅毛雪花也被驱逐到了灯光照亮不到的地方。 如果不是想到吉尔伽美什事先不可能知道他会来迦勒底,埃迪可能会认为,他提前把这些东西准备好,就等着他。 不过…… 他的宝库中有数不胜数的宝物,大多都被他抛在脑后,并不珍惜。 只有在这时取出的酒,一样存放了千年,却始终被他珍放在财宝的最深处。 “这是我竭尽一生,才寻来的最醉人的琼浆,就只有这一坛。” 王轻描淡写地说着,揭开封住酒坛的盖子,顷刻间,那扑鼻的、说不出是醇香还是清香的独特味道就在身边弥漫,沁人心脾。 被缓缓倾倒进黄金酒杯中的酒液深红如血,又像是在风头最盛时融化成水的太阳,沉重而灼热,在容器中微微激荡,似与黄金相融。 “世上只有两人能像这样与我共饮。” 他把盛了酒液的黄金杯递向与自己并肩而坐、中间却留了些许距离的银发男人,“不过,这杯酒。” “只为你而留。” ——是的。 挚友死去,爱人离开,独自留在原地的乌鲁克王统治着自己历经神罚后依然强大不屈的国家,少有人知,他还在坚持不懈地寻觅世间美酒。 怎么找都不满意。 就算花费重金,让商人从遥远的他国想尽办法运送而来,送到面前的酒只尝了一口,便觉得兴致寥寥。 但是,无论如何不满,寻觅还在继续。 他耗去了几十年,终于在生命截止之际,找到了唯一一坛勉强能够满意的佳酿。至此,年迈的王才能在安然之中睡去。 “竭尽一生……哦,你说的,是那时候。” 埃迪也明白了。 年代真的太久远了,那应是他的旅程刚开始没多久、就遭遇了沉痛到难于磨灭的打击的时候。 停顿了半晌,埃迪把最不喜欢的黄金做成的酒杯接过来,只用了两根手指把它捏住。心里还在想,他当初因为重伤,离开乌鲁克后,沉睡了几十年才醒来。 在那几十年间,吉尔伽美什做了什么,他不知道。 等他醒来,又好像没过多少年……从多年没有踏足过的乌鲁克传来了传闻,王重病,缠绵病榻多日,似是时日不多。 就这样,他才去了一次乌鲁克,见了果真处于弥留之际的乌鲁克王最后一面,目送面容依旧年轻的王闭上眼,格外平静地离开。 那时,吉尔伽美什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终于找到了他们曾经说过的那一种酒。 也不仅是那时——后来,他们短暂的再遇见的那几次,吉尔伽美什都没有说。 可能是因为时间确实太过于短暂。 更有可能是因为,后来再相遇的他们,早已经不是最初的、还能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喝酒的关系了。 而现在,实际上,也还没有恢复成曾经的那个关系,大抵也回不去了。 但,作为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们是该谈一谈。 …… “酒量再大的人,也能在一口之内醉倒的酒。我当初试过,是很醉人,但还差强人意,达不到让你喝醉的程度。” “虽然不满,但也就只有等待了。在王财中搁置千年下来,不会变质,味道只会愈加醇厚。” 两人的手中都有一盏酒杯,但是,他们都没有喝。 将平时总会携带的傲慢省去,吉尔伽美什平淡得有些不像他的话音还在响起:“等到了今天,总算……哼,可以拿出来了。” 埃迪是在他发出那声低得几乎听不见的轻哼时稍稍侧目,看见金发的王显露出被橙黄灯光照拂着的侧脸,他的赤眸中也映照出了摇曳的光。 他的眼里还有高傲,这是身为王的本性,肯定不会消失。 可是,为什么又会有一种,吉尔伽美什在与埃迪单独相处时,将对其他蝼蚁的漠视与目中无人的傲慢全都收敛。同样捏着酒杯,他又像是在想什么,周身的气势也都有些许柔化的趋势。 埃迪就在这时开口:“我有提过想要一口就能喝醉的酒么?” “当然。”吉尔伽美什道:“我答应了的事,就绝不会失言。” 兴许是哪一次醉酒的时候,王和那时还是友人的心爱之人背靠着背,本身就喝得有些头疼,还要听着背后的醉鬼含含糊糊地抱怨,想喝醉太不容易,得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才行,都要被水撑死了。 ——要是有只喝一口就能让我醉的酒,多好啊。 他是这么说的。 可如今说起,埃迪却是真的记不得了。 大概真的是在醉醺醺的时候说的吧。也就当做,他以前真的这么说过。 埃迪再把视线移回到手中的酒杯。 酒香没有别的话说,是他嗅过的最沁人的味道,杯中还在缓缓流动的液体虽然颜色深,但里面没有任何未过滤干净的残渣。 美酒在前,很令人动心。可是,他却仍能够抵御住诱惑。 吉尔伽美什找他是为什么,又想对他说什么,埃迪就算不能完全预料,也能有所察觉。 无外乎,就是他们之间——认识了多少年,就纠缠了多少年的复杂关系。 从挚友变成仇人,从仇人变成漠不相关的路人,再往后,还能变成什么? “上一次,我不是说过了吗。” 埃迪没有再转眼看向吉尔伽美什,而是正对着被灯光开辟出的透亮的前方,淡淡道:“你愿意帮忙,我就考虑把之前的那一些破事,一笔勾销。” “已经一笔勾销了。所以,你没必要再和我多说什么,吉尔伽美什。” “……那你还真是干脆啊,埃迪。” “不然呢,你希望我耿耿于怀,永远不原谅你,还要抓住机会,把过去的耻辱全部回报给你吗?” 埃迪反问。 真正心平气和地跟吉尔伽美什交谈,他才算是明白,哪怕决裂的时间比他们和睦的时间长了不知多少倍,他还是很了解这个跟自己——曾经的自己——有不少相似的傲慢的男人。 他能够猜到吉尔伽美什的想法,对方会因为他的话作出怎样的反应,也能有所预料。 如果,要把他受到的“耻辱”全都一样不落地还回去,那就是—— “到死也摘不下来的镣铐。” 终于侧身,埃迪的金眸中闪过了近似嘲讽的冷意,即使是温暖的灯光也无法屏蔽。 他悠悠地抬起空闲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