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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无爱的。 不论是想去爱人,或是被爱的盼望,不都曾像一株小小的花苗? 每个人年轻时,不是都曾经努力地想要开成一朵花? 只是,谁又见过真爱?真爱岂有一定版本让人能预先指认:“看啊!我的真爱正朝向我走来?” 总要等到事过境迁吧。 总是在以真爱为名伤痕累累之后吧。 而诗人所谓的原谅又是什么呢? 曾经梦想着,终将有一位头顶光环的盖世美男子来到我的生命里,面对形秽如残花的自己,他温柔抚触我已萎烂的珠蕾,并用一种性感磁性的嗓音,在亲吻过垂黄的花瓣后说道:不不,你一点也不悲丑,你我分明一样的美…… 但我的记忆中没有花,也没有原谅,只有三个不能相爱的人,无法成双,亦不能出柜。连同志都还不是,只能一直同学下去…… 小锺,其实我都知道。 相信我,我都记得。 ● 至于姚为什么也是魂不守舍,应该是跟被他放在桌角的那支苹果爱疯有关。我注意到他不时就用眼角余光偷瞄荧幕。当手机终于发出了以某出著名音乐剧插曲为铃声的来电显示,他立刻将它攫起,从位子上起身后立刻背对着我,开始压低嗓门通话。 只能怪这间包厢的隔音太好,没有一丝室外的杂音干扰。姚在电话上文意不明的断句宛如耳鸣,不想听到也难。(总编辑那边……?是价钱的问题……?)我小心地控制着自己呼吸的音量,生怕干扰了他与或许是某位政府要员之间的会议。若是以前,我的好奇心定会被点燃,竖起耳朵想要听得更仔细。(那又怎样?……所以呢?……除非我们……) 但今晚,我只希望有人陪我好好吃完一餐。 也许是最后的一餐。 想要自我了结的人,都是在多早以前就开始放弃进食的呢? 还是说要好好大吃一顿才是惯例? ——对不起,有点事要处理。 坐回了餐桌,姚的神色从心不在焉已经转为难掩的慌张。我的胡思乱想也因此被打断。要紧吗?也许你应该先去处理你的事情?我说。 本以为,在我故作体恤为他找了台阶后他会如释重负,又恢复我们入席前那种招牌式的应酬微笑,一面连声说着,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们再约,下次再约!那么我是否应该准备好在这时告知,不会有下次了? 出乎意料的是,在听到我的问话之后,整晚到此之前一直有意无意回避我眼神的他,竟欲言又止地,首次定神打量着我。 ——换作是你…… 姚轻咳了一声,结果下文就此打住,让那几个字听起来不像是假设,反倒像是某种结论。他到底想说什么? 这时服务人员再次推开门端进了今天的主菜。匆匆收回视线,低头看见搁在面前的精美瓷盘中央,正睡着一块小小的、与盘子尺寸不成比例的、周边呈现粉红与血丝的炭烤牛排。猛一看像极了一段人的舌头。 ——对了,你那时候不是自己还成立音乐工作室,为什么后来就没有再发专辑了?姚趁机改变了话题。 ——因为,那时候我……嗯,遇上唱片市场不景气。 ——喔,那真是太可惜了。你写的那些歌我都很喜欢,尤其有一个女歌手,很像美国女歌星 K. D. Lang 的那个,叫什么名字?她那张专辑我要我女儿帮我灌到 iPod,有时候我还会听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天当我听到他在电话上说,“这些年我都有在听你的歌”,我还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指的是我的个人专辑、我的歌声。 握起手边的刀叉,接下来两人陷入了空寥,却又嫌被太多的过去挤进的静默里。餐具与瓷盘之间不时碰撞出让彼此都吃了一惊的问候。无意间,我们的眼神再度接触。 能看到你我真的很高兴,姚说。 对啊,真的很难得,我说。 ● 我又怎么能够告诉你,刚才电话上那件让我心烦的事,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也跟你有关? 身为政治人物被人恶意放话攻击是常有的事。但这回,直觉告诉我恐怕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 幸好我们有约,小锺。等待对方回话的这段时间,我宁愿是跟你坐在这里。 过去这二十年来,很多事都尽量不再去回想。但只要一不小心想起,我就会被一股极深的懊悔所淹没。 就是两个礼拜前,有一天晚上我坐在计程车上,听到了一首伍佰好早以前的情歌。我当下愣住了,整个人几乎忘了身在何处。那首歌,大概是一九九六还是九七年的记忆了。两年以后,阿崇走了,你出柜了,而我也早已搅进了政坛这场浑水。我们也就是在那之后断了联络的。但是在我内心里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一个念头,我跟自己说这一切一定会改变的,好好打拼个十年,我们一定可以看到一个不同的人生。到时也许某个场合大家再相逢,不管当初的坚持是什么,选择的是什么,我们都完成了一些对自己的承诺。 可是那天晚上当我听到那首歌时,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我们都失败了。 改变发生了,可都不是我们原先所想象的样子。 人生已经没法再重来了。 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打电话给你。就是因为那个晚上这种失落的心情。我企图回溯,到底在人生的哪个岔路之后,这一切就开始距离自己的预设越来越远。 是你啊,小锺。 人生如果能重来,我想我会在十七岁那年,勇敢对你说出我很喜欢你。 也许是因为我的自卑,也许只是无知。也许你那时候根本没有那么在意我。你一直都是那么淡淡的,独来独往,让我摸不透你在想什么。 留下了一道隐约裂痕,随着生活中各种压力的拉扯,早已崩陷成峡谷,只能眼睁睁看着很多东西就一直不断掉落进了那个深黑的谷中。 多年来我就这么一直紧紧攀抓着断崖的边缘,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就要掉下去了。 记得那年民歌大赛结束后,你的心情并未因获奖而兴高采烈,我因为父亲又再次入院得匆匆赶回台中,就这样错过了想和你深谈的机会。之后接到你的一通电话说想来散心,对你而言这不过是朋友之间再平常不过的拜访,但你可知当时我多么犹豫,最后还是不得不断然拒绝了你的要求。 你不会知道从小到大我多么以我的家庭为耻。 一个穷困的退役老兵娶了一个没念过书的山地女人,我出生的时候我爸都已经快六十了。从小到大,我的父母从没管过我,一个是年纪已经太大,一个是经常好几天不见,偷偷跑去高雄那种低下的酒店赚些外快,给自己买一堆我爸没有能力负担的时髦洋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