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被爱要先被驯化,宁愿用杀戮记住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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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快要到了,在属于别人的团圆日子里,束希明没等到宋潜光归来。 按原来的计划,她本该在春节前带自己离开这个晦暗的监牢。 像所有在周末等待家长带自己去游乐园的孩童一样,束希明数着时间。 随着拘禁生涯的延长,从前在阳光下疯跑镀成的健康肌肤褪色了,渐渐为一种墙皮般灰白的黯色取代,在对她已完全放松警惕的人群间,束希明像墨色的幽灵穿梭往来。 渺茫的希望渐渐沉寂,她不得不接受自己要在少管所服完下一轮刑期的事实。 这期间,还得应付父母轮番探监的表演。 父母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好了,态度越好,束希明越觉得恶心。 他们不是更爱她了,而是对她更满意了,能让他们满意是因为她越来越驯顺,攻击力越来越退化了。 所幸杨逸群还会来。 起初,杨逸群一周来一次,后来变成一月来一次,每次再见,她脸上的疲惫和烦闷都会增加一点,像是从束希明见不到的那个人身上转移过去的。 即便如此,她依然告诉她一切顺利,会想办法让她提前离开少管所。 杨逸群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成熟,甚至出现了衰老的迹象,在束希明决定问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时,杨逸群也不再来探监了。 那时候,束希明以为自己此生也不会再见到杨逸群了。 她们终究是隔着一个人相识的,杨逸群因宋潜光亲近她,自然也会因宋潜光疏远她。 自己被再度抛弃了,合情合理,没有什么难以适应的地方。 少管所剩下来的半年,和在家里的感觉没有分别,束希明戴着从丧葬店带回的凶神傩面,靠和没有名字的女孩对话聊以度日,直到刑满释放。 她没有行李,换上父母寄来的新衣,只把面具挂在臂弯,便要离开。 在这里经历的人和事,都没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众人与她分别时惺惺作态的模样也乏善可陈,唯独护士长欲言又止的表情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护士长远远跟着她,跟踪的方式十分蹩脚,束希明只用余光就知道对方毫无犯罪经验。 她走出大门,拿好教官给她的公交卡,记住回家的公交路线,走过少管所外墙的拐角,护士长才终于现出身形,叫住了她。 “小希明!他们不让我给你这个,怕刺激到你,可我思来想去……这本就是你的东西。” 护士长手中捏着一串带锈的银钥匙,很眼熟。 认出它的瞬间,束希明眸光一凛。 那正是丧葬店正门的钥匙。 “宋医生办过赠与手续,那家店就是你的,你知道地方吧?” 束希明紧紧盯着护士长手中的钥匙,“她为什么不亲自给我?或者让她的刑警朋友给我?” 这份只有三人知道其后郑重含义的礼物,荒唐地经由外人之手送达,而少年甚至要假装不懂她们之间的关系。 “她就这么不想见我……”少年瞪着眼睛一眨不眨,眼泪不自知地大块大块往下砸。 护士长亲眼见证过少年的改变,真心怜惜好好一个女孩子被歹人害到发狂,担心她再生误会,误以为自己不被任何人喜爱,忍不住说出实情。 “你别这样。你这样,宋医生如果能看见,也会跟着掉眼泪。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她就算工作压力再大,也会抽出时间来接你——她没来,是因为已经来不了了。” 嘈杂的蜂鸣一瞬从左耳刺到右耳,让束希明听不清她接下来的话。 护士长说宋医生今年工作忙,因此没空来少管所,即便如此,还是嘱托杨警官顶着闲言碎语来看望她。 这不是真的,束希明知道,宋医生不来,单纯是因为对她失望了。 护士长说半年前的某一天,宋医生工作到过劳,晚上又和亲人吵了架,一时急火攻心,昏厥猝死,没能抢救回来;不久后,杨逸群把丧葬店钥匙保管在少管所,自己去宋家和军区闹事,被电棍打了头,明明没受什么大伤,可直到现在都没苏醒,也许是不想醒来…… “谁死了?”束希明牙关打颤。 宋潜光死了。 这是束希明人生中第二次面对死亡。 上一次,她轻易夺走别人的性命;这一次,别人的性命被轻易夺走,而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夺回。 宋潜光费尽心思也没能让她懂得的,生命的重量,就在这瞬间把她的心碾成了粉末。 上一刻,她还在计较她不来见自己。 原来她不是不来见她,只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死亡,是对一切无能为力。 据说,她是累死的。 这不是真的,束希明知道,如果不是家庭不断施压,宋潜光怎么可能心力交瘁?杨逸群怎么可能在她死后到双方家长面前发疯? 宋潜光死得好轻松,像她姥姥一样,没受什么痛苦就去到了死神身边,好像获得了寿终正寝的好人好报,是十分有福气的喜丧。 可束希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你让你爹娘怎么做人?”“知不知道别人怎么在背后笑你?全家都被人戳脊梁骨!”“往前倒几年,你这就是流氓罪,变态,要被送去精神病院电击!”“学习再好有啥用,还不是嫁不出去!”“要不是爹妈帮你瞒着,将来哪个男人肯要你?”“你就是跟那个变态学坏了,女朋友?我现在就去打断她的腿!” 宋潜光是被害死的,害她的人还活得好好的,爱她的人却与她阴阳两隔。 束希明缓缓捋下挂在臂弯的面具,向前递出。 护士长惊疑不定地观察着她的反应,不敢动作。 少年陡然爆发恸哭,在涕泗横流中强撑着露出令人怜惜的微笑,“这是宋医生的遗物,护士jiejie帮我寄到她家,好不好?她的家人一定也在难过,也在想她,让它代替宋医生陪陪他们,好不好?” 少年情真意切的请求听得护士长动容,她小声咒骂自己几句,才说:“好,交给我。太好了!教官们听到这段话,也该相信你是真的改过自新了,能治愈你,于宋医生也是大功一件……” 她向后飞速回头,不知和谁交换过暗号,才扭头重新正视少年泪流满面的模样。 “所以,这是对我的测试吗?”束希明心中燃起微末的希望。 护士长脸上愧意更浓,“对不起,我这就带你去寄遗物。” 歉疚使她一把拉过少年抹泪的小手,牵她去少管所门口的岗卫亭要来纸笔,趴在墙上填EMS的寄件单。 在她身后,早已止住哭声的少年,用干涩的眼睛死死盯着收件人的地址。 半年后,束希明潜入宋家庄。 这天,是宋医生的祭日,宋家人忙着去医院讨要长女过劳猝死的抚恤金,无人在家。 黄昏,束希明一拍围墙,翻入宋家在宅基地自建的四合院,院角枯树下,眼熟的快递盒扔在尘土中,尚未拆封。 “我来取回我的面具。” 她对空荡荡的宅院说罢,顺手抄起靠在墙边的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