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而复返（剧情，回府）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衣料摩擦的声音落在耳中分明比风声还要细微。胸腔里的鲜血仿佛终于流干，露出狰狞的豁口，簌簌的冷风从豁口贯入身体的瞬间又化作割骨剔rou的利刃，把心脏分割成一片一片稀碎的嫩rou。

    你终于还是走了。

    凌渊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唇间最后一点血色也没有了，脸色苍白得骇人。他艰难地抽了抽唇角就牵引到身上的伤口，剧烈的痛苦瞬间包裹全身，翻涌的血气涌上，鲜血接连从喉头咳渐而出。心中的苦涩和疼痛比rou体上的痛苦更加强烈而可怕。

    很快，沉重的眼皮就再也支撑不住，徐徐阖上，模糊的视线范围越来越小，视野中背对着他急奔而去的背影也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视线终于彻底陷入黑暗。

    对不起啊。他无力说出的话最终只能在心间回荡。

    这些天你不在我身边，每一刻每一分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可怕的煎熬。我靠细数你我过往的记忆度日，可是越是细想便越是愧疚越是不安。过去我对你确实太坏了，明知道你心里没有我，还用尽各种离经叛道的手段将你强行留在身边，甚至因为害怕你离我而去而残忍地篡改你的记忆。

    我总是想着你我都还年轻，等你真正爱上了我，我还有漫长的时间足够用来对你好，我还有无数机会可以一点一点弥补你。

    可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上天要惩罚一个人的时候是半点都不会手软、半刻也不会通融，随随便便一件小事就能剥夺我拥有你的权利，到了这个时候再后悔过往对你的不好，早就已经来不及了。

    你走吧，远远离开南城。如果可以，偶尔能想起我……不，还是算了，过去我一直对你很不好，但凡你能想起的都是我对你的不好。

    你还是彻底忘记我吧……

    心痛如绞，比死亡还可怕的绝望漫上心头。凌渊终于卸去了所有力气，偏过头无力地歪在地上，仿佛浑身上下的生机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离。

    直到——

    脚下的土地毫无预兆地急剧下降，身体失重般下坠，与此同时——

    “夫、夫主……”刚消失没多久的脚步声再度出现，玟奴柔软又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撑住，奴这就带你……回府……”

    凌渊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回光返照般瞪大了眼，只见山壁上的机关被人启动，山体里的巨大机括发出巨大的轰鸣，闪动着寒光的刀山沉入地里，被其顶起的高台随之降下。

    玟奴挽着一个竹篮，提着裙摆急急跑来，须臾便跑到面前跪坐下来。

    “小心……别伤了自己……”他下意识伸手去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滞涩的大脑才开始重新转动，张口结舌地望着玟奴：

    “你……你怎么……不走？”

    去而复返的玟奴正手忙脚乱地检视篮子里瓶瓶罐罐的伤药，闻言动作蓦地一顿，眼中瞬间泛起了盈盈泪雾：

    “奴哪也不去……夫主在哪里，奴就在哪里。”

    她一边说，一边不顾凌渊震诧的目光，从篮中取出包扎伤口用的纱布，熟练地用手撕成条。

    “可是，”凌渊用恍若做梦般的声音道：“你为什么不走呢？我对你那么……”

    我对你那么坏，每天都因为自己阴暗不安的欲望而伤害你强迫你。

    玟奴眸中噙着的泪水终于滴落下来，一边怯懦地抬头，一边慌乱地剥掉身上繁复华美的衣裙，哀求道：“夫主不要赶走奴，奴知道错了，奴不该被其他男人碰到，不该被穿上衣服……奴再也不敢了——”

    “不、别！”凌渊赶紧伸手拦她，一动就猝不及防牵动身上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玟奴见状也顾不上脱衣服，着急忙慌地捡起篮子里的纱布抹上伤药按在凌渊的胸口为他止血。

    凌渊还没来得及说话，冰凉的伤药就猝然糊到胸前血rou模糊的伤口上，绽开的皮rou遭到刺激，顿时犹如被千万根钢针当胸刺穿，疼得他冷汗直流面无人色，满面苦状。

    “夫主，还能走动吗？”玟奴手持纱布的两端，一头从凌渊肩膀上搭下，另一头从他腋下穿过，绕到后背牢牢打了一个结，艰难地搀起他的胳膊道：“我们回家。”

    “你为什么……如此熟练啊……”凌渊被她搀起，刚受到刀割火焚的足底只是略微受力便剧痛难当，还没来得及彻底站稳，他就膝下一软再比严严实实到摔倒在地。

    “奴也不知道，脑子里模模糊糊的，仿佛以前也为人包扎过伤口，所以很熟悉……”玟奴惊呼一声，慌忙俯身下去想再扶起自己的夫主，却被凌渊抬手拦住：

    “别为我费力了。”他剧烈喘息着，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不放，仿佛只要略微一错眼，面前的人便会像一团轻梦似的无声消散。

    “小心别摔了……还怀着身孕……多为自己想一想……”他显然已经虚弱疲惫到了极点，越往后的话越发模糊微弱，尾音更是微不可闻。

    “夫主！”玟奴又急又痛，在她的印象里，夫主从来都是俊朗英挺，威压重重，何曾有过如此软弱无力的模样，定是伤得极重！

    想到这里，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矮身蹲在凌渊面前，双手抓着他的一双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然后浑身同时使力，艰难地把夫主背在背上——

    可是不行。

    她和夫主的体型差距终究相差太大，伤重的夫主似乎已经失去了全部意识，像一块无比沉重的砖石，死死压在她脆弱的脊背上，即便她勉强背起了夫主沉重的身躯也无法挪动一步，甚至还没能完全直起双腿就被不堪承受的重量压倒在地。

    “夫主……我……”眼泪混杂着额角的冷汗簌簌落下，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被山顶的冷风撕碎，一缕一缕钻进意识逐渐模糊的凌渊耳中。

    “夫主……别死……别丢下我…我什么都没有，如果连你都丢下我，我要怎么办呢？”

    傻丫头……

    guntang的泪珠滴落在被火焰舔舐过的手背上，指尖微微动弹，凌渊的心疼得厉害，远远超过rou体上的疼痛。他想抬一抬手摸摸小奴妻哭得乱七八糟的脸，可是身体像是早就已经不属于自己一样，半寸也动弹不得，到了最后，只能无声叹道：

    哭成这样，我怎么忍心就丢下你一个人呢？

    有你在等着我，即便身在无间地狱，我爬也要爬回来，与你再相见。

    意识即将彻底散去的瞬间，纷乱急促的人声和脚步声从远处响起，其中依稀混杂着心腹手下熟悉的声音。

    事先安排的后援总算越过凌河设在山脚的迷阵寻了过来，凌渊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彻底失去意识倒在玟奴身边。

    ……

    好痛啊。

    被烈火焚烧过的每一寸皮rou都发出灼热的刺痛，身体仿佛要被彻底熔化一样，不曾间断的可怕痛楚把睡梦中的凌渊瞬间带回三年前受剧毒折磨的无数个日夜。

    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仿佛都被浸泡在足以消融世间万物的毒液中，活着的每一个瞬间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可怕的煎熬。

    那日，轻易许下承诺的赵思玟离开后就再也不曾回来过。他体内的余毒又发作了几次，每一次发作都比前一次更加痛苦、更加绝望。

    位高权重无所不能的南城之主一次又一次瘫倒在赵家别院冰冷刺骨的地面上，硬生生承受剧毒噬心的痛苦。

    赵思玟身上仿佛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她在的时候，毒发时苦不堪言的痛苦就会无端减弱许多。

    可惜她只在他身边驻足停留了短暂一瞬，就再也没有主动出现。

    你去哪里了呢？

    不是说好每天来此陪我的吗？

    既然是自己许下的承诺，不就应该做到吗？

    ……

    一次又一次，凌渊一边忍受着剧痛噬心的苦痛，一边在心中质问轻易许下承诺的少女。

    毒发之初的痛苦尚可忍受，可到了最后，撕心裂肺的剧痛犹如深入骨髓，很多个瞬间，他都软弱地想：不如干脆而坦然地接受死亡，也好过反复承受一点催心裂骨般的剧痛……

    紧握成拳的手掌倏然失力，拽着床上云朵般的衾被无力滑落。

    “铛啷”一声脆响，身边传来某种精巧物件陡然坠地的声音。

    凌渊勉力睁开双眼，只见是赵思玟临走前匆匆塞进自己手中的荆棘花白玉环被他拽落在地。

    玉上自带着能够安人心神的香气，身体上的疼痛暂缓三分。

    像是即将落水的人忽然抓到了一片浮木，凌渊死死攥紧玉环，朦胧中，仿佛又见到心心念念的赵思玟从远处款款而来……

    假的。

    凌渊攥着玉环，绝望而不甘的想：从那以后，我所见到的赵思玟只不过是我疼痛濒死之际眼前所生出的幻境，真正的你早就忘记自己许下的承诺了……

    我要的，远远不止眼前虚无缥缈的幻象。

    荆棘花玉环割得掌心生疼，仿佛再大力一些就要深深嵌入掌中的血rou。

    我要活生生的、真实的你。他想。

    ……

    凌渊猛地一睁双目，从混沌的梦境中清醒过来，入目是自家府中熟悉得床顶，有人正用冰凉的纱布一点一点擦拭自己冷汗淋漓的额头。

    “玟——”他猝然回头，心心念念的名字刚唤了一半就看见失望地看见跪在地上照顾他的人并非玟奴而是侍女素兰。

    “玟……玟儿呢？”他轻咳一声，哑着嗓子问。

    生死之间走过一遭，他有无数话迫切地想对她说。

    一刻也不想等，他立刻就要见到赵思玟。

    “这……”素兰怔住，踌躇着不敢回话。

    凌渊心中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瞬间变了脸色，厉声怒呵：

    “她出了什么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