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孙明悟（上）
尹素禧又回到了旧楼，这曾经束缚着她的坠落之地。 自从当初跟着东恩离开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回来了，这栋旧楼因为死过人所以早就荒废了，没有人愿意接手，也没有人会来。 与东恩分别后，汲取到能量彻底成为了恶鬼的尹素禧干脆又回到了这个她死后再次醒来的地方。 恶鬼能cao纵无形之力，比普通魂灵能做的事要多得多。尹素禧将废弃的旧楼内部改造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这也得益于她以前无聊时跟着东恩一起学的那些建筑类书籍。 尹素禧来到有一扇巨大的窗户却又大部分都处于黑暗中的房间，角落里正困缚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高大的男人有一头中长发，额头上有着破裂的伤痕，血迹顺着他的面颊一直向下延伸，部分发丝被血液黏在他的脸侧，还有一些发丝则凌乱地散落在他颈间。 他的身上穿着昂贵的衬衣，但衣物却被什么东西给破坏得全是豁口，从那些豁口处可以看到他衣物之下的皮肤上似乎全是细小密布的血痕。 男人蜷缩在角落里，听到尹素禧到来的脚步声后浑身都绷紧了。 他抬头看向尹素禧的眼神里浮现出惧怕，连嘴唇都颤抖了起来，只听他颤颤巍巍地开口喊出了怪异的称呼：“……主…人……” 尹素禧眉梢微挑，心中满意了不少，她的脚步停在男人前方：“终于学乖了啊。孙明悟。” 尹素禧站的地方正好能够被窗外的月光照映到，孙明悟觉得她好像沐浴在月光之下浑身都散发着光芒一样，这副场景让他无法抑制地回想起了从前的记忆。 月光之下的尹素禧正如他记忆中倔强隐忍的女孩一样，纯白、洁净、美丽……她的眼神不会像他们这群人一样充满各种各样的欲念。 明明尹素禧也和他一样是贫穷家庭的出身，甚至比他家还要困难。可她却和他这样自愿栖息在阴暗里苟活的爬虫完全不同。 所以他才会无法忍受自己心中的羡慕与嫉妒，从而选择用恶意的伤害来平衡自己心中的渴望。 直到听到她死讯的那一刻，他脑中有好几秒的空白，然后恍恍惚惚地想：啊，果然只有崔慧廷那样的女人才和他是同路人啊。 而尹素禧呢？即使他们再如何羞辱她，她宁愿跳楼自杀也永远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 …… 当时隔十八年，孙明悟再次听到“尹素禧”这个名字从文东恩的口中说出来时，他嘴边吊儿郎当的笑都下降了几分，直到笑容彻底消失：“你怎么知道她？” “你不想知道这个秘密吗？”文东恩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 “什么秘密？”孙明悟显而易见地上钩。 “关于她的死因。”文东恩靠近了一些，孙明悟也会意地凑了过去，然后听到了一个名字：“朴妍珍。” 话说到这个份上孙明悟瞬间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朴妍珍。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孙明悟思绪有些混乱，却又忽然连接上了一切。 为什么尹素禧会忽然跳楼坠亡？那天她明明是去上补习班的……怪不得那天他听到全在俊接了朴妍珍的电话后很不情愿地说了句“我为什么要帮你作证”，那头朴妍珍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全在俊还是答应了下来。 全在俊压根没把孙明悟当成与自己平等的人，自然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所以说那些话的时候也没有避着他。 孙明悟隐隐觉得怪异，但听到尹素禧的死最终以自杀身亡结案，由于他们又寻找到了下一个欺凌的目标，他也没有再去追寻那些不对劲的地方，只以为尹素禧是受不了他们的欺辱所以自杀了。 孙明悟是有那么点后悔和内疚的，其实他心里是有那么点……不，是挺喜欢尹素禧的。虽然平时他也没少欺负她，但他从没想过尹素禧会死。有那么几秒钟他想，要是他和崔慧廷没有当为虎作伥的伥鬼、要是他没有和他们一起欺负她……她是不是就不会去寻死了。 但很快孙明悟就挥散了这个假设，因为如果他们不这样做，会被那样欺辱的人就会变成他们自己。所以尹素禧和他是不一样的，他们无法成为一路人。 像他和崔慧廷这样的人，就算尊严都被另外三人踩进了泥里，也会选择继续捧着从他们指间漏下的一点施舍继续存活下去。 …… 当孙明悟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被血糊住了，他抬手抹去那些碍眼的血液，然后不小心触碰到了自己头上破裂的地方，他收回手看着手指上的血迹，忽然想起了一切。 啊……他威胁朴妍珍不成反被她用酒瓶子打了头……然后他试着求救……最后他彻底死了。 朴妍珍这贱女人……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好久不见了，孙明悟。” 孙明悟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个女人，她有一头漂亮的长发，身着黑红色的长裙、鲜红色的鞋，连唇上抹着的都是红色，一身红装，看上去比朴妍珍还要艳丽得多。她姿态轻柔地倚坐在午寐的沙发上跟他打着招呼，甚至还喊出了他的名字。 “你是……”孙明悟看着面容姣好、身姿曼妙的女人，那漂亮的面容让他感到有些莫名的熟悉，他试着搜寻记忆去想她是谁，但却头痛欲裂。 “我是尹素禧啊。你忘了我吗？” “你…在开玩笑吧——？”女人的话让孙明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尹素禧早就死了！她已经死了十八年！孙明悟在心中反驳着，却又忽然觉得好像也并不是不可能——他也死了啊，可他又醒过来了。 难道她真的是十八年前坠亡的尹素禧？孙明悟猜测着，然后观察着尹素禧的面容。 对啊，她死的时候才高中……十八年了，有所变化很正常。 等等……鬼，也能成长变化的么？ 孙明悟想着想着又隐隐觉得不对了，没忍住嘴上也这么问了出来，收获的是女人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一般的鬼确实不行。”尹素禧瞥他一眼，然后漫不经心地抬起手看着自己为了试验力量而换上的暗红色指甲，这颜色还挺好看的，显手白…… “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因为蠢。” 孙明悟将她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是什么意思，然后瞬间暴怒起来了：“你他妈！你再说一遍？！” 被影射是蠢货而发怒了的孙明悟暂时忘记了眼前这个女人或许是尹素禧，可以称得上是他初恋的女人——崔慧廷是他在尹素禧死后才逐渐移情的。 “你猜，这十八年来……”女人站了起来，朝孙明悟走过去，她看着他的眼神莫名让他背脊发凉：“我是怎么度过的？” 孙明悟在听到她准确地说出“十八年”这个字眼就知道了，她……她真的是尹素禧！！ 他不得不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有鬼！毕竟他自己也在死后成了鬼。 所以……尹素禧死后成了鬼，甚至还有可能一直跟着他们？！想到这一点，孙明悟的心里就感到了一阵恐惧。 “…那你想怎么样？”恐惧让孙明悟楞直的脑筋转得快了一些，他猜测尹素禧其实什么都做不了，不然他们怎么会安然度过了十八年？ 孙明悟眨了下眼，却发现视线里的尹素禧消失了，但很快她的身影出现在了他旁边，他只觉得自己脑海一阵刺痛，再之后是眩晕，紧接着连视野都天旋地转了，强烈的眩晕感让孙明悟下意识闭上了眼。 “我要你……”孙明悟只在眩晕中听到尹素禧一些模糊的声音，然后就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孙明悟的意识再次回归后，他发现他被尹素禧带到了自己的葬礼上。 他看着那几人狗咬狗似的上演着一场大戏，而他的葬礼成为了她们表演的舞台。他不知道自己心中该作何感受，该谢他们还有人记得给他办一场葬礼么？还是该怒骂他们在他的葬礼上竟然也没有把他当回事…… 妈的，这几个人真是该死！特别是朴妍珍这贱女人，竟然还敢来他的葬礼！这么想着，孙明悟后知后觉有些生气地冲上去想给她们点教训，但他的手却穿过了她们的身体。 啊，原来他真的成鬼了。她们看不到他，他也触碰不到任何人。 一时间孙明悟有些茫然地站在了原地。 最后葬礼潦草收场。 ——像条惨遭世界抛弃的狗一样。 尹素禧看着精神有些萎靡下来了的高大身影想着，然后把失魂落魄的大狗拎回了自己的旧楼。 …… 等孙明悟的脖颈、手腕、脚腕都被扣上了锁链后，他浑浑噩噩的思绪这才彻底清晰过来。 “你…尹素禧，你锁着我干嘛？” “狗不就是应该戴上链条和项圈吗？”尹素禧饶有兴致地看着被锁链捆缚着的男人说。 “……你说什么？！” “我说——”尹素禧伸出手指，十分轻巧地勾着孙明悟脖子上的锁环，几乎没费多大的力就把他整个人拉到了自己面前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狗了。” “——！”尹素禧冰冷的气息铺洒在他脸上，孙明悟被她这副模样冲击得有些愣住了。 他试图去理解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尹素禧怎么变成这样了？十八年会给人……不，给鬼带来这么大的变化吗？ “别开玩笑了，喂，我们都成鬼了，今后要怎么办？能投胎么？”他尝试着将话题拉回正轨。 尹素禧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谁和你是‘我们’？像你这样的人也想投胎？”她松开了孙明悟的铁项环，将他向后轻轻一推，他的背部就狠狠地撞到了墙壁上。 “你……”孙明悟想爆粗口，但是想到她是尹素禧，又想到青春时期（只感动了自己）的爱恋，他又把话吞了回去。 “你已经是我的了。”她已经在孙明悟身上刻下鬼印了，他将永远都是她的鬼仆。 “——在你的意识消散之前，永远都别想逃离这里。” 尹素禧看着孙明悟，缓缓将手中凝聚出来的鞭子展开来。 孙明悟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尹素禧的动作，他只知道他仅仅只是眨了下眼，她手中就出现了一条鞭子，妈的，竟然是鞭子……然后她说着如同恶魔低语般的话向他走来。 看着尹素禧拿着鞭子向他靠近的样子，孙明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他的心跳加快，浑身肌rou都紧绷了起来。他挣扎着试图自行挣开那些锁链，并用还能活动的手指去拉扯那些链条和脚腕的锁扣。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毫无作用。不仅如此，甚至凭空出现了更多的链条，它们仿若活物一般缠绕上了他的肢体，将他还能活动的双臂都捆着固定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孙明悟这才意识到尹素禧的话中潜藏着怎样的危险。 他都已经死了、已经变成鬼了！竟然还不能投胎？！尹素禧还要他做她的狗，直到他意识消散？！这他妈，生前做人狗，死后还逃脱不了这个魔咒？妈的，谁知道鬼可以存活多久啊？！ “喂，尹…尹素禧，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真的，什么都可以！别这样对我——”从未落入过如此下风的孙明悟显然有些慌了起来。 “啪——”回答他的是尹素禧毫不留情朝他挥过来的一鞭。 “啊！…cao！”皮肤上的猛烈刺痛让孙明悟痛叫出声。不是，鬼怎么还有痛感的啊！！ “cao？”尹素禧照他的脏话重复了一遍，与此同时又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孙明悟听着那鞭子的破空声，甚至还未抵达到他身上，他就已经要产生感到疼痛的错觉了。 “妈的…好疼！”孙明悟不知道尹素禧这鞭子到底是他妈的什么东西做的，抽在身上剧痛无比，竟然还直接把他的衣服都划破了，衣服被鞭子划开了豁口，然后直接打到了他的皮肤上，形成了细小的痕迹，红色的血液缓缓从创口中流出来。 “哇，孙明悟，你的血居然是红色的啊。”尹素禧语气惊讶地说着，眼中却是漠然的光。她还以为这些人渣的血都是黑色的呢。 尹素禧的目光中带着森冷的恶意，孙明悟不确定自己看错了没有，但是很快他就无力再去辨认这些，越来越密集的鞭击落在了他的身上。 尹素禧只在最开始抽了孙明悟几下，很快就感到有些嫌弃了，她控制着无形之力挥动着鞭子想：抽这人渣还让自己劳累，那可划不来。 “唔……你、他妈……”孙明悟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死前从全在俊那儿薅来的名贵衬衣都被尹素禧抽打得破碎不堪，整件衣服都像在血色染缸里浸泡过一样，乍一看吓人得很，但孙明悟却知道这并不致命，因为他完全没有意识要消散的感觉。 “放心，反正你已经死了，现在就算我再怎么打你，你都死不了了，高兴吗？”尹素禧停下了抽打孙明悟的举动，故意用安慰的语气刺激他说。 “……”孙明悟被打得浑身是血，身上布满了鞭痕，那痛感几乎要痛到他的骨缝里。 他抬眼看着尹素禧的眼中隐隐有不甘的怒火和畏惧在压抑着，但他不敢再向尹素禧口出狂言了。 因为尹素禧的这句话让他感到了真正的恐惧：想死却死不了……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