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画作
作为一个长期熬夜选手，李莎拉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早了。因此，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感到精神格外得好。身旁空无一人，看来尹素禧已经起床了。 洗漱完后走出房间，看着从阳台照射进来的阳光、餐桌上摆放好的早餐、还有和她打招呼的尹素禧，那样的画面让李莎拉莫名有些脚步微顿。 果然，阳光的暖色和尹素禧很搭配。 “你起来啦……我擅自用厨房做了点早餐，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尹素禧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了声招呼，毕竟昨晚留宿在这么高档的房子里，她不做点什么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哦，早啊。哇，好香～”李莎拉很快收敛了奇怪的感受，她一边随意扎起头发一边走到桌前坐下，明明就是很普通的西式早餐，样式简单，但好像这还是她头一次收到身边的人给她做的早餐。 倒不是说混世魔王般的李莎拉这么容易就被一顿早餐给感动了，只是这种行为多少让她感到有些意外。除了家里请的阿姨和厨师之外，别说她身边的“朋友”了，就算是溺爱父母都没有给她做过饭。 阿姨和厨师也只是维持经济关系的工作者；至于其他的，由父母介绍认识的圈里朋友不仅图钱还图利；朴妍珍那几个人相对来说倒是比名利圈里的“朋友”要单纯一些，至少目前还没有利益关系，所以李莎拉跟他们在一起只是纯玩乐，相处起来也就不用想太多，可以随意而为，而不用像开画展时，必须摆出一副乖乖女的假面。 而她的父母整天忙着维持教会的事业，并且还要在上流圈子里壮大名声，说到底都是为了赚钱。两人忙得家都不回，女儿都没空管，像做饭这样琐碎的事情，当然是能用钱解决的就绝不会麻烦他们自己了。 父母整天不在家，李莎拉从小就习惯了，所以自己一个人住也就买些简单便捷的方便食品吃，她的冰箱里永远只有面包、牛奶、鸡蛋、烤肠、方便面这些东西，剩下的就是各种饮料和酒。 不过她很少自己做饭，基本就是打开冰箱，啃两片吐司，再加一杯冰牛奶就解决了早餐。所以后来她妈还专门请了营养师，时不时给她检查一下，怕她整天吃这些把身体搞垮了。 说父母不关心她吧，也还是关心的。说关心吧，其实也关心不到哪里去，大抵就是想起来了问一下，忙起来了就给钱让她自己看着办。总之，吃穿用度是不愁的。 不如说像他们这样的有钱人家大多数都是不怎么管教孩子的，毕竟都这么有钱了，吃穿不愁就行了，又不用像贫穷人家那样连吃饭都是问题。他们对孩子的唯一要求就是好好活着就行，还怕养不起吗。 她知道朴妍珍和全在俊的家人也是不管束他们的。所以他们这些“臭味相投”的人才会玩到一起去啊。李莎拉其实很了解自己和身边的人，她知道这样的人生过得很烂，但她已经不想去在意这些了。 自从父母利用给她办画展这样的方式来发展事业开始，教会逐渐声名鹊起，和那些富商财阀的来往越来越多，她家确实过得越来越富裕了。但与此同时，李莎拉也在这样纸醉金迷的现实中放弃了自己，彻底沉溺于放纵。 就连曾经最喜爱的东西都变成了圈钱的工具，她以后也没什么追求了，无所谓了。毕竟离了钱，她其实也什么都不是。她只是在清醒地放弃。 咬了口焦香的煎蛋，并没有什么形象的两三口吃掉，李莎拉对心里这些忽然涌上来的奇怪感觉和陌生情绪不太了解也没体会过，她只是默默改变了主意，觉得第一次还是老老实实画画好了，要是直接暴露本性把她的小天使给吓跑了就不好了，毕竟想要从全在俊那疯狗嘴里抢来这么宝贵又这么美味的佳肴可不容易。 她还是得慢慢来。不能像对崔惠廷那个胆小鬼那样直接威慑，得先刷刷小天使的好感度才行。 李莎拉不知道在想什么，难得安静，尹素禧也乐得有片刻宁静，两人就在如此氛围之下结束了早餐。 “你别管了，我来弄。”李莎拉看尹素禧还准备收拾餐具，便出声制止了她。 “……哦。”李莎拉是这个家里的主人，尹素禧擅自用了她的厨房本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也就没有再反驳地停下了动作。 “你先去画室等我。” “好。”尹素禧点了下头，将餐椅归于原位，转身朝卧室隔壁的画室走去。 李莎拉起身将餐具都收拾到了水池里，要是往常，她只会趁她不在家的时候让阿姨来收拾，但今天她的心情格外地好，几个盘子而已，就自己洗一下算了。她是不怎么做家务，但不是不会。 一边看着泡沫从白净的瓷盘上被水流冲落，一边觉得尹素禧真是乖得很，性格这么温和好拿捏，还会做饭收拾家务，给全在俊那疯家伙做女朋友还真是浪费资源。 不过……有个同样疯得很的朴妍珍在，这两人到底能不能顺利走下去还是个待定的问题。 …… 画室里有几幅被白布蒙住的画板，不知道画的什么，尹素禧有些好奇，但没有经过主人允许，不能随意翻看。 李莎拉没一会就进来了，尹素禧就有些拘束地站了起来，默默看着李莎拉拿出画具、选好位置摆放画架，然后才开口问她：“那个…我要怎么做呢？” “唔……你到这来坐着。”李莎拉把工具都摆好后抬眼看了下尹素禧的位置，于是走过来安排她坐到窗边，再顺便调整了一下她的坐姿，要让阳光播撒到她的身上，至于工具么……她顺手从旁边拿了本书塞到尹素禧手里，“你就看书吧，尽量不要动。” “……好的。”尹素禧听话地应了声，由于第一次见这样认真态度的李莎拉，她感到有些新奇，毕竟和对方平时玩世不恭的样子不同。 李莎拉坐回自己的位置不再说话，而是拿起笔，在空白的画纸上开始描绘粗略的轮廓来。尹素禧也没有再说话，而是按李莎拉说的，微微垂眸看起了手中的书。 书上的内容是个有关于神明的故事，不知道李莎拉为什么会看这种类型的书，又或者这书只是她随手拿的，毕竟看上去还很崭新。但这种课外书籍尹素禧也没看过，平时光是看课本都看不过来了，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内容，她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于是便感兴趣地看了下去。 李莎拉在绘画上确实很有天赋，她很快就完成了底稿，再开始进一步的细节创作。 看着窗边的人按照她所想的样子摆出了相应的姿态，正如她想象中一样，忽如其来的灵感潺潺不断，几乎是看一眼对方就能想象出画面，然后顺畅无比地画了出来，完全不会像之前那样总是因为灵感匮乏而滞涩不前，一幅画要卡很久才能完成。 这样顺利的过程李莎拉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她时而抬眸凝视那女孩几秒，时而垂眸将视线落到眼前，画笔在纸上发出摩擦的声音，很轻，又很悦耳。这让李莎拉感到很是愉悦，平日里一向漫不经心的神情也展现出难得一见的正色。 李莎拉虽然经常观察别人，但她其实很少画人像，她多是画物、画景，画有钱人眼中的抽象艺术。因为这样的作品更容易“卖”。她的父母牵线搭桥给她办画展，故作高尚地邀请想要结识的名贵客人前来参与，只要被这些人赞赏几句，就顺势将画送给他们以作人情。 而她家得到的不是钱，而是桥梁和人脉。这也正是她父母所需要的。 李莎拉从小就聪明，明白父母的做法后，她不再坚持那些充满傲气的艺术了，她无法指责他们，因为她知道她现在优越的生活都是靠这些东西换来的。唯独靠吞食这些利益而长大的她，才是最没资格埋怨父母的。 她只是感到心中的灵感在一次又一次的“贩卖”中变得越来越匮乏，她的作品不再像最初那样可以被人称赞有灵气、甚至是灵魂。技巧在不断提升，而某些重要的东西却在逐渐消失。 绘画、艺术，这些曾在幼年时真心想要热爱和坚持的东西，如今在她的手中都成为了工具。而她也越来越像一个没有自我的空壳，没有内在和灵魂，最终她也成了这样一个机器——不断地制造、制造、制造，再用这些虚构的东西来换取没有任何追求的残酷现实。 所以她不画人。没有人能入她的眼。而没有灵气的人像画显得死板又呆滞，自然也入不了那些显贵的眼，更无法换来足够称之为利益的东西。 但这次李莎拉画得很细致，半长的发丝、面部的精致轮廓、半垂着眼帘时的微翘睫毛、甚至是在阳光下显得些微透明的指尖……再加上光影的效果，画中人一半的身体沐浴在日光之下，另一半却在幽暗的阴影之下。一种矛盾、又令人着迷的感觉被她逐渐创造了出来。 微调修改之后敲定了细节，李莎拉开始调色，准备上色。 尹素禧一不留神看了进去，等回过神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了，她记着李莎拉说最好不要动，便轻轻抬眸，发现只是暖洋洋的阳光从她身上离开了，于是继续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虽然感觉身体有些僵硬了，但还是能忍受的。 她将视线移到李莎拉那边，发现她正聚精会神地在画面上快速涂抹，她有些惊讶，这么快的吗？那应该是画好底稿了吧……她稍微动一下应该没事。 所以尹素禧合上了书，反而默默观察起认真绘画的李莎拉来。 对方的动作看起来很娴熟，这样的她看起来好像真的是一名画家、艺术家一样。配色、均匀融合，再涂抹上去，似乎都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手法就能完成得很好，当然尹素禧知道，这是因为她并不懂绘画。 尹素禧觉得李莎拉现在看起来完全不像在学校时那么“小恶魔”，虽然她总打趣地叫她“小天使”，但相反，比起她，此刻的李莎拉才更像是个无邪的天使，又或者说是……虔诚的信徒。 是的，无邪、又虔诚的信徒。尹素禧喜欢这个形容，她刚从书里看到的。她忽然很好奇，李莎拉看过这本书吗？她怎么看这本书里描写的世界呢？她也像书中的那些人一样，有自己的信仰和追求吗？她现在认真的神色，就好像在注视自己唯一的信仰一般。 尹素禧忽然发现，其实她一点都不了解李莎拉。但是看着似乎沉迷在艺术世界中的李莎拉，她忽然觉得想要多了解她一些了。 李莎拉每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着其他人的时候在想什么？ 尹素禧看不懂她，李莎拉不像朴妍珍那样，讨厌她就会表现得很明显。朴妍珍即使表面装作友好，也难以掩饰眼中的敌意。但李莎拉不是。她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无所谓，她总是就那样浑不在意地看着，像一个完美又恶劣的旁观者——没有任何欲望和渴求、空虚乏味地游离在世界之中。 或许李莎拉只有和全在俊拌嘴争抢尹素禧时才会暂时脱离这个状态，那时跳脱的她，才比作为一个旁观者漠视一切要真实鲜活得多。 …… 尹素禧观察了好一会，见李莎拉确实不再需要观察她来绘画了，便开始缓缓活动了一下肢体，从窗边向她走了过去，站到对方后方不会打扰到她的地方，安静地看她进行着最后的收尾工作。 “好看吗？” 李莎拉看似无比沉浸，但其实并没有完全浸入其中，因为现在的她无比清醒，她无需再借助酒精来获得那些虚无缥缈的感觉以此去捕捉灵感。是尹素禧给了她想要绘制人像的冲动和灵感，她一边进行着最后的润色，一边问身后的人。 尹素禧将视线落到画中的人像上。她只能说李莎拉的功力确实厉害，就算她是个不懂绘画的人，但也有基本的欣赏能力。 这画好看。是真的好看。还有种特别的魔力，想仰望，又让人忍不住想深究其背后的故事。 画中的人是她，又好像不是她。明明五官和自己一样，但是李莎拉却在外观和神情上做了不一样的处理。 画中人是浅金发色，连纤长微翘的睫毛都泛着淡淡的光，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映得皮肤透亮。原本尹素禧靠坐着的窗台也被李莎拉改成了更类似是西方神殿样式的建筑，从整体上来看，画中的人看上去非常有“神性”，而她正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 尹素禧不知道自己看书的时候会不会是这样的神情，她其实只是单纯地看了进去，沉浸在那个真的有天堂和地狱存在的世界里。 那是一个有“神明”的世界。世界即将崩塌，万众祷告，只为求得神明的一丝垂怜。就连她都忍不住想，神明，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书中的神明在人们心中无疑是至高无上的。 可在尹素禧看来，祂创造众生，却又抛弃众生。如果神明真的存在，为什么祂从不曾回应那些虔诚到愿意奉献生命来填补崩塌的信徒呢？如果祂真的存在，为什么祂总是冷眼凝视世间疾苦呢？ 还是说，这样冷漠的存在才是“神”？她好像陷入了一个无解的闭环。 尹素禧仔细凝视，在李莎拉的画中，“她”的手中不再是书，而是一个微观的世界。再细细观看，画中人的眉眼之间尽是冷漠、淡然，半垂的眼帘下，那漂亮的双眸倒映着手中的世界，唯独没有一丝温情。 她想，她知道了。 画中的人并不是她。而是“祂”。一个无感无情的“神”。 所以阳光一半照耀在祂身上，表现着祂在信徒眼中是那么耀眼夺目，他们虔诚地信仰着祂。而神的另一半身躯沉浸在黑暗之中，仿佛是堕落者在揭露着祂冷酷无情的真正内在。 或许这幅画是想表达——创造生命，却又放任自流，冷漠即是原罪……吗？ 尹素禧觉得自己似是从这幅画中看出了来自于李莎拉内心深处的幽暗，她更想表达的或许是控诉和斥责。责怪谁呢？她不了解真实的李莎拉，所以无从得知。 或许还有想放弃、却又不得不坚持的矛盾。就像书中的那些信徒一样，他们最后放弃了向静谧无声的神明祈求救赎，却也放不下自己坚持了一生的信仰，只能绝望地仰视，等待着世界陷落的终局。 这种矛盾感让尹素禧的心情有些沉落。 “怎么不说话？不好看？”李莎拉已经放下了画笔，她向后瞥了尹素禧一眼，又收回目光，审视着画面，想看看有没有哪里出差错了。 “……不是，很好看。你真的很厉害。”显然李莎拉并没有倾诉内心的想法，尹素禧隐有所感的内容也只能当作是她自己的猜测，她并没有问出口。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这样的画作，这无疑是一幅很棒的作品。李莎拉展现出了她的绘画功底，似乎也由此展露出了她内心世界的一角。 尹素禧意识到自己因为这幅画而再次沉浸到了书中世界一般，她不由得有些迟疑，听着李莎拉并没有任何异常的语气，或许是她想太多了？ “我也觉得不错，我还蛮喜欢的，那我就自己收藏吧～”李莎拉一向不按套路出牌，要是寻常人，大概总会问一句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吧之类的话。 “嗯。”尹素禧应了一声，倒也没想过李莎拉会不会把画送给她之类的，毕竟是她自己辛辛苦苦画出来的，自己收藏也没毛病。 因为画出了自己满意的作品，李莎拉看尹素禧就更加顺眼了，她离自己新出炉的画作站远了一些，以防误碰到它，接下来就要等它的颜料干透再进行后续的cao作了。 “走走走，累了没？出去休息会。”李莎拉边说边招呼着尹素禧离开画室。 “唔，还好……” “说真的。”说不累肯定是假的，李莎拉不是没有故意折腾崔惠廷要她做画模过，一直保持一个动作不能动肯定很难受，看崔惠廷每次那挤眉弄眼的样子就知道了。 “真的还好，不是很累。”其实坐在窗边看书也还好，况且内容也很有意思和深度，非常引人思考，尹素禧没觉得时间难熬。而且之后她还到李莎拉身后站了一会，身体再僵硬也早就恢复如常了。 “好吧，走了，请你喝下午茶去。”李莎拉对于尹素禧的抗压能力强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连全在俊她都能忍，还有什么是她忍不了的。 “啊？不用的…！”尹素禧连忙推拒。她从头到尾就是坐在那看看书，而且做画模的事李莎拉已经提前付过她工资了，怎么好意思还要她请客。 “啧，少废话，跟我走就是了！”李莎拉心情好，虽然话说得不客气，神态中却并没有多少不悦，反而是心满意足的样子。 对于这位新玩伴一而再的婉拒，李莎拉手臂一伸，直接把人捞过来，强行带走。还真别说，像尹素禧这样性子温和的人，有时候就是需要稍微强势一些地推她一下才能让她向前走，李莎拉可以说是完全拿捏住她这性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