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悲旁人,也悲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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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有孕这样的大事,在次日自然是阖宫都知道了。 不过因皇后现胎象还不稳,皇帝已免了这两个月的晨昏定省,也不许妃嫔去拜见贺喜。 众嫔妃不能聚在一起,谁也不知别人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齐瞻月原本还想去看望皇后,可虽说她和皇后的亲近不同旁人,赵靖和张锦欣都不会限制她出入朝凤轩,但想着那天看到的皇后脸色,只得忍下来,等皇后再好好多休息几日。 皇后本质上,其实也有和赵靖共通之处,比如对自己在其位的自省。 晨昏定省虽说是嫔妃拜见皇后,实际上也是方便皇后关怀后宫众人,张锦欣最近身子不便,但心里总觉得是自己失职,嘱咐着宫人往各宫送了些赏赐,陶阳公主的关照没落下,给盈嫔安胎的太医,也是每隔三日叫到朝凤轩问话。 事事上心都还不算完,躺了几日,想着嫔妃无聊,又拿了银两,安排跟来沁夏园的吴家班,在戏园给众人表演。 齐瞻月本也爱听戏的,在家机会不多,那还得是过年时,经齐就云求了父母,才能带她上街去热闹热闹,不过因身体缘故,齐就云不敢让她在外过久玩乐,每回听了半场,就得回家。 而自从上次她爬了树,虽说赵靖在床上收拾过她了,可心中后怕,秋千那地是不许她再去了,甚至连“曲院风荷”以湖景多为由,怕她栽了进去,也都不许踏足。 皇帝管教得严,齐瞻月哪怕内心不愿意,也不敢多说,尝试求了求,只能换来男人板着的脸,无奈认命作罢。 只是想到皇帝这样管她,和那日说她是小孩,内心有微微的不服气。 没了那秋千,齐瞻月倒是想去戏园打发时间,可嫔妃们一见面,免不了又要明里暗里地说些酸话,她虽不往心里去,可难免影响看戏的兴致,只能专挑天热,嫔妃们不爱出门的时间去。 不过今天不同,是太后特意添了赏钱,又备了上好的茶水点心,让嫔妃们一同看戏。 太后掏钱,那便是太后的赏赐和照拂,谁也不能躲懒。 未时初,众嫔妃还未到,盈嫔和太后坐在戏园里叙话。 “太医已确认是男胎了,你只管生下皇子,旁的不要多想。” 是太后的声音,音色正常,也没避着人。 盈嫔似有停顿,也有更多想说的话,默了好一会儿,才低沉地应答下来。 原本即使皇上不待见,她怀了这个孩子,本该是春风得意,炸然间忽闻皇后也有了孕,那个中缘由不用讲明,旁人也能猜到几分盈嫔此时心里所想,皇后若产了位公主便罢,若是皇子,那她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唯一指望,也就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了。 本想从太后这里求个指点,可太后好像经了前两次裕王的事,越加不爱过问后宫的事了,只不过是平平安抚了一句,更将盈嫔有种孤立无援,至于火上烹烤之感。 她初次体会到怀孕的艰辛,皇帝又不上心,她不能不多为自己和孩子考虑。 说到这,外面已有太监唱报,婧嫔到了。 盈嫔看了眼太后,接着才起身扶着肚子,坐到自己原本的座位上去。 齐瞻月怕失了规矩来的很早,却不想在门口听到了太后与盈嫔的话,稳了心神,恍若不知给太后问安。 盈嫔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似乎没听见,才放下心来。 两人的位置是挨着的,齐瞻月走到盈嫔旁边坐下,互相还算客气的见了礼,各怀心思,也无旁的话可多寒暄。 很快嫔妃们都相继到了。 今日点的戏有《福禄荣寿》《龙凤呈祥》《天女散花》等,都是吉祥戏,太后今日赏戏,那必然都讲究个花好月圆大美满的结局。 齐瞻月其实是不大爱听这些的,总觉得唱戏如人生,若无阴晴圆缺,生老病死,总差了些味道。 这些戏大概也是不知在宫中换着人唱了多少遍了,其余嫔妃也是听得心不在焉,只是太后端坐在前面,没人敢走,也没人敢低声交谈。 都唱完两出了,齐瞻月早走了神,盯着那桌角刻的花纹开小差。 盈嫔似乎是瞧见了,略偏了头。 “婧嫔的身子怎么一直没有动静呢?” 这话不大声却很突兀,也只有盈嫔敢在这种场合出声了。 齐瞻月看了看前面太后的背影,似乎依然是在专心听戏,回到。 “盈嫔是指?” 她装傻,惹得盈嫔轻笑了一声。 “皇上国事繁忙,看望了皇后娘娘几次,娘娘如今已有了身孕,你承宠也不少时日了,皇上又眷顾你,如何还不见好消息呢?” 其实齐瞻月才承宠不到三个月,话语关巧还是落在那眷顾之上。 可即便她这么侍奉皇帝一年没有动静,旁人也不会奇怪,毕竟她身体不好,是众人皆知的。 齐瞻月低了低眉,说到。 “嫔妾没有皇后娘娘和婧嫔那样好的福气。” 齐瞻月愿意退让,盈嫔却不大肯放过,齐瞻月的恩宠本就一直像石头压在她心里,如今皇后也有孕了,于她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可皇后不是她能议论的,齐瞻月这她倒有急于想要确认的一件事。 “婧嫔这话说的,皇上看重你,不就是最大的福气吗?” 齐瞻月不说话了,若说皇帝的偏爱是福气,那她没有身孕便是愧对圣恩了。 她的反应却好似更印证了盈嫔心中的猜想。 盈嫔捧起一盏花茶,优雅地喝了一口,才如无其事说到。 “婧嫔该好好请个太医瞧瞧的。” 一时间,戏园只剩那尽职的戏子还在吊着嗓子拼命唱,台下的嫔妃却连用点心。整理衣袖的动静都没了,全然沉浸在了眼下这一出戏里。 二人的对话,其余嫔妃自然都是听见了,而盈嫔是什么意思,谁又不明白呢? 接着,齐瞻月身后便有另一女子的声音传来,是林贵人。 “盈嫔娘娘说的是,婧嫔娘娘之前身子也受过磋磨,不若现下请个太医好好看看,若有什么不妥,也可早些调养。” 谁不知道是太医令曾时在看顾着齐瞻月的身体,可那是御用的太医,便是她们心中有诸多猜想,也不能打听,如今盈嫔强行挑起话题,谁能不好奇。 假如齐瞻月真是不能有孕,那她这所谓的盛宠也无需让人妒忌了,不过是过眼云烟,虚无缥缈的福气罢了。 听到磋磨二字,齐瞻月又看了太后一眼。 见有人帮腔,盈嫔已顺话去请太后的意思了。 “太后娘娘,皇上最看重婧嫔,不如娘娘赏她这个恩典,传位太医来好好看看吧。” 盈嫔随意一句话,就把关键不动声色地透给了太后。 太后虽不会过问赵靖宠爱谁,可若这女子连生育也不能,皇帝又偏疼看重,岂不是叫皇家后嗣稀薄。 太后看着是一直在认真听戏,哪怕德妃听她们言语时回了头,太后也没动,直到听到了盈嫔这句话,才出声,可明显是一点也没错过了后面人的谈话。 “当初哀家罚了你‘‘红梅映雪’,女子沾不得寒,若让你因此身子受损,倒是哀家的不是了。” 太后毫不避讳,齐瞻月胸腔内有翁鸣之声,已赶紧起身,跪了下来。 “太后罚嫔妾,是因嫔妾有错,赏罚是抬举,是太后愿意教导嫔妾,嫔妾不敢这样想。” 台上的戏子恍若不知台下的事,依然在唱着婉转的调子。 盈嫔和林贵人两句话,引得太后提前这桩旧事来,太后听见齐瞻月的谦卑回话,依然没有转身。 “那当是哀家的补偿,徐萍去请个太医来给婧嫔问诊吧。” 齐瞻月手心冒了汗,知道这样说,今日是躲不过那太医号脉了。 前几日,太后训斥她魅惑君主的事,早已是后宫人人皆知,现下想着自己身体那子嗣艰难的实情,即将又会成为后宫众人的谈资,她不难过,只是从现如今旁人那诸多猜想的打量中,品出了一股悲凉。 悲旁人,也悲自己。 徐萍刚出了戏园,却又有一宫女入了这“热闹”的戏亭。 是华芯。 华芯行了礼后,才恭敬地对太后说到。 “皇后娘娘言,近日婧嫔侍奉行为有失,是皇后教导不善,前几日因休养不得空,今日传婧嫔去朝凤轩听教诲。” 太后听完,依然没有动作,连看也没看华芯,目光依然落于那台上的表演中。 “嗯,皇后管教嫔妃也是正事,婧嫔你去吧。” 皇后这巧合的传人,分明是给了齐瞻月躲过那号脉的机会,盈嫔不想太后就这样放了人,起身想劝,可那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太后,她身子如今笨重,快速呼吸两下起不得身,只能放弃。 齐瞻月同太后与德妃行礼告退。 出了戏园,华芯引着齐瞻月和周俐往朝凤轩走去。 齐瞻月有些糊涂,太后那旨意才刚下达,皇后如何耳聪目明便知了?想了想已委婉问着华芯。 “皇后娘娘正养着身体,还要费心教导我,是我的不是。” 华芯沉稳地笑了笑,略低了声音说道。 “娘娘哪里舍得训婧嫔娘娘,知道今日众嫔妃都在那听戏,怕您无聊憋屈,特让奴婢来传您。” 原来真的是巧合,可皇后总是顾着她与众人相处的难处,齐瞻月低了低头,心中热浪滚滚。 入了朝凤轩,皇后还是在榻上躺着,见她来了,便招呼齐瞻月到榻前来坐着,神色看着倒是比前几日要松泛了许多。 皇后看着齐瞻月,笑了笑。 “别是你听戏正有兴致,却被本宫拘到这朝凤轩来了。” 齐瞻月凑近了些,有些不好意思。 “娘娘哪里的话,嫔妾更愿意来朝凤轩陪着您的,只是怕打扰了您休息,一直不敢来。” 皇后让华芯扶着,又坐靠起来了些,才说到。 “虽太医说要静养,可你又不吵闹,想来便来,陪本宫说话话正好解闷了。” 齐瞻月这才喜笑颜开,轻轻嗯了一声。 她还欲要关心皇后近两日的情况,张锦欣却已先开口。 “今日在那戏园,太后和嫔妃们可有说什么?” 齐瞻月前几日才被太后责骂,今天她又不在场,指不定又要受什么冷言讥讽,不由担心一问。 齐瞻月想了想刚才,众人架着她要太医给她号脉窥探她体质的事,沉思两刻摇了摇头。 “今日太后娘娘也在,大家都在认真听戏,没说什么。” 张锦欣看一眼便知她在撒谎,可齐瞻月在后宫的难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即便齐瞻月再是豁达通透,只要皇帝宠着她,那些事情永远不会断绝。 张锦欣不欲戳破她的懂事,转而正色到。 “本宫今日叫你也是有另一个原因。” 齐瞻月略将身体朝向皇后,低眉顺眼等着下文。 “上次太责怪你的那事,本宫知道你不会那么糊涂,只是你伺候皇上时,还是得要多劝劝。” 说一半,拍了拍她的手。 “不光是为了皇上,你女人家的身子也是禁不起那般折腾的。” 齐瞻月头埋得更深了,连皇后那和婉的眼神也不敢看,十分为难。 “嫔妾……嫔妾真的劝过,可是皇上不愿意听……” 皇后其实也很奇怪,皇帝不是个纵欲贪色的人,又是那般小心齐瞻月的身子康健,怎么到了床榻上,就那样不克制了,难道真是情之所至? 可她不管是人情还是男女人事,阅历自然都在齐瞻月之上,想了想,让华芯和周俐下去了,才试探低声问到。 “那你侍寝时是怎么劝的?” 眨眼间,寝殿只剩两人,皇后与嫔妃的叙话,就成了女子的闺中秘谈。 齐瞻月脸彻底红透了,抬头娇嗔又着急地唤了句。 “娘娘……我……嫔妾……” 皇后拉过她手。 “你与本宫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齐瞻月想想也是,虽才六七个月,可皇后的为人她清楚,待她又一直如长辈一般关怀。 她犹豫了几许,便将她平日是如何伺候皇帝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