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2

    我出狱的那天，有个男人在等我。他生得好俊美，鼻高唇薄，深邃幽静的眼镜藏在镜片后，乌青色的大衣衬得他的身型更为削瘦颀长，像一抹夹在旧报纸里的，上个世纪的鬼影。

    天空中飘着雨丝，渗进单薄的T恤里，让我打了个寒颤，骨缝里隐约有针扎的痛感。我不大自在地扯了扯鹅黄色的旧T恤，胸口处胖乎乎的小狗印花褪色了，这件衣服有点窄，有点短，穿我身上不是很合身，圆胖的奶子和凸起的奶头都被裹得清清楚楚。哦，有可能是我这段时间吃胖了，那位收走我的囚服，将我现在身上这身衣服交给我的狱警先生很确定地告诉我，我入狱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件衣服。狱警的话是不会有错的，这一点我已经牢牢记住了。

    男人撑着伞向我走来，面无表情，唇线绷紧，他那双一尘不染的皮鞋快速踏过了监狱门口的泥水坑，泥点溅脏了他的裤腿，他浑然不觉，一秒钟都没有慢下脚步。我一开始没觉得他是冲我来的，毕竟我又不认识他，我只顾着用手挡着雨，眯着眼张望附近哪里有公交车站牌，偏偏那个不长眼的帅哥非要挡在我面前，还很莫名其妙地将雨伞向我的方向倾斜了几分。

    “你……”他复杂的视线从上往下扫过我，像刀片一样，冷冰冰的，让我好不舒服。“你瘦了，你怎么会穿这种……算了，先上车吧。我在西环那边准备了一套房子，你先住那里。阿姨已经把饭做好了，江浙菜。等到家了，我让人送几套新衣服过来。”

    这个古怪的陌生人，用这么生硬冷漠的语气，给我许诺了这么多礼物，甚至，还说要送我一个房子让我住……不对，肯定不对。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就算我脑袋不大聪明，这个道理，我也是懂的。

    我出去之前，我的几个哥哥，很不放心地对我千叮万嘱过了，让我不要傻傻地什么都信，外面坏人很多。我问他们，可是坏人为什么要害我呢，我是个傻子，我什么都没有。强哥捏着我的脸跟我说，小非，因为你长得好可爱，万一有坏人看上了你，把你拐走，逼你给他生宝宝怎么办，小非你想要生宝宝吗。我赶紧摇头，我不喜欢生宝宝。每次我不听话的时候，狱警先生都会把玩具娃娃塞进我的屁股里，让我表演生宝宝。好痛，我不喜欢。

    于是，我很直接地拒绝了他。

    “我不跟你走。”我说，“我不认识你，我不要给你生小孩。你走开，我要去坐公交车了。”

    他的表情变得好奇怪，我看到他额边有几根鼓起的青筋往外跳了几下，我知道这意味着他要发火了，我条件反射地抱住了脑袋，很警惕地往后躲了一大步，可那个男人只是呼气吸气重复了几次就平静了下来，居然没有拿我的奶子或者屁股来发泄怒火。

    “你什么时候坐过公交，你知道怎么坐吗？行了，不要再重复这些拙劣的小把戏了，周知非，你骗得过别人，难道还妄图能骗得过我？那份精神状态检查报告，不过是你为了出狱故意在装疯卖傻，你这么阴险狠毒，诡计多端的人，怎么可能——”

    “我知道。”

    我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我刚听了十几个字就听不懂了。但第一句我是听懂了的，我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解释道，“我知道怎么坐公交车，强哥教过我了。他跟我说，拿两块钱，坐六路汽车坐到庆云路下车，下车再往前走几百米，就到强哥的家了，他的家人会帮我找到住的地方的。”

    怪人抿了下嘴唇，半晌才说，“……高启强给你的地址是白金瀚。”

    我问，“什么意思。”

    他没回答我，反而问了我另一个问题。好没礼貌。

    “你所有的资产都被冻结了，你哪里会有钱坐公交。”

    他比我高大半头，看我时视线是往下走的。还是好没礼貌。

    但我有礼貌，别人问我什么我都会回答的。他们在把大jiba插进我屁股里的时候，会一直问我喜不喜欢被cao，小屄痒不痒，我是不是个没jiba就不行的sao货男妓，这些我每一句都要回复，我喜欢被cao，我的屄好痒，我周知非就是个没jiba就不行的sao货男妓，我在他们的哄笑声中一边浪叫一边气喘吁吁地回答，少回一句都会被扇巴掌。

    “我有钱的。”我跟怪人先生说。

    在监狱门口，陌生男人的伞下，我解开了牛仔裤的扣子，手伸进裤子里，用两根手指，从红肿的xue眼里将一张卷起来的钞票拔了出来，xuerou被钞票的边角刮得有点疼。那张钞票湿淋淋的，上面沾满了腥黄jingye。我拉好裤子拉链，小心翼翼地把钞票展平，开开心心展示给面前的男人看。

    “你看，我赚到钱了，十块钱，十比二大，是够付车费的，对不对？狱警先生人很好的，他用jingye灌满了我的屁眼之后，我跟他说，我只要两块钱就可以，他给了我十块钱。马哥之前跟我说过，他以前开小饭馆，一个rou包子一块五毛钱。那十块钱，就可以买好几个了，一个大rou包，一个荠……”

    “够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发了脾气，用力攥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背鼓出了青筋。他力气好大，攥得我好痛，我惨叫了一声，那张十块钱的纸币从我手里脱落，飘进了地上的泥水里。我想捡，他不让，他放开我的手腕又牢牢握住了我的手臂，不许我蹲下去。

    “周知非，适可而止。”

    他向我走近了一步，说得咬牙切齿，仿佛我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你以为你表现出这幅自甘堕落的样子，就能刺激到我吗？你知不知道你害了多少人，你根本就没有心的，怎么可能因为这点折磨就崩溃。周知非我告诉你，我不在乎你的死活，你再怎么演戏都没用，我很快就会和海沫订婚的，我……”

    他卡壳了。我在他黑漆漆的眼珠里，看到了我的脸，茫然无措，噼里啪啦掉着眼泪的惨白圆脸。

    “你踩到我的钱了……”我哽咽着说。

    “我要钱，买包子……我很饿……我一直很饿……”

    怪人不说话了。他的睫毛抖了几下，慢慢放松了一些握着我胳膊的力度。

    “先回家。”他说。他的声音也压低了一点。

    “我们先回家，阿姨做了龙井虾仁，你不是最爱吃……是阿姨说的，说你爱吃。”

    我还是摇头，我想要掰开他的手指，但我掰不动。

    “我不跟你走。马哥说，戴眼镜的帅哥都是坏人，让我离远一点。远哥和强哥听了这句话有点不高兴，但他们也说，让我离戴眼镜的，眼睛很圆很大的男人远一点。他们说，我被这样的人害过一次了。哥哥们不会骗我的，他们对我很好的。过去他们不好，但是，从……从过年到现在，他们好长时间没有掐过我的奶头啦。”

    他听我有条有理地解释了这么一大堆，还是不放手，我有点生气了。“反正，我不跟你走，我不认识你，而且我一见到你，就好害怕，好不舒服，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古怪的男人居高临下盯着我，我盯着他筋络暴起的脖子上面来回滚动的喉结，好好玩，有点想戳一下。

    “……那你想跟谁走？”

    男人忽然和我贴得好近，他丢下了伞，我的两只手臂都被他抓住了。我的后背已经靠上了监狱的铁门，他低下头，湿淋淋的冰凉鼻尖蹭过我的鼻梁，我能感受到他急躁的呼吸。

    “没有人会再来联系你。你的家族，派系，都抛弃你了。姓李的也逃出国了，我是不会让他的残余势力有接触你的机会的。哦，你总不会以为，高家人真能看在高启强的面子上好心到愿意帮你东山再起……”

    “有的呀。”

    我又一次只听懂了他开头的第一句话，不解且不满地反驳说，“你干嘛这么乱猜，你又不认识我。我跟你说，我是有男朋友的，他好爱我，他会来找我的。我去找他也可以，我买两个包子去找他，一个rou包，一个荠菜rou包，他爱吃荠菜rou包。他喜欢吃蔬菜，所以他一直瘦瘦的。”

    他看着我，他的手在发抖，眼白里长出了好多细细的血丝，声音变得很轻，很轻。

    “你男朋友是谁，你不知道吗。”

    我诚实地摇了头，又点了头。

    “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自从，自从过年的时候开始，我的记性变得好差，好多事都忘了。”我说。

    “不过，等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一定会认出他的。我记得他的眼睛，好漂亮的眼睛，一看到我，就会笑得弯弯的。他最爱我了，他总会笑着哄我，他舍不得我有一点点不开心的。”

    这个奇怪的陌生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完这句话后，突然在我面前脱力似的蹲了下去。我犹豫了一会儿，微微弯下腰，手搭上了男人的肩膀。男人的身子瞬时僵硬了，他下意识按住了我的手背，按得好紧，我想把手抽出来，根本抽不动。

    “那个，先生……”

    我声音微弱，有点局促。

    “你可以让一下吗，我的钱还在你鞋底下。我男朋友快下课了，我要去买包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