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油
汽油
潘行明的右边太阳xue上有一道约为两厘米长的深褐色伤疤。它像是一条为了觅食而探出上半截身躯的毒蛇，下半截蛇尾则拖延进卷曲油亮的黑发从中。徐小云似乎听见它吐信子时发出嘶嘶的声响。在座的男人们以一种沉闷的气氛商谈要事，除了她一个置身事外的女人之外，无人能有幸收获这一份上帝给予的启示。 四面通体是白墙的会议室像是一个骨灰盒，里面充斥着腐坏潮湿的木头味。董事长年岁已高，神情严峻地在两个儿子的帮助下，透过一副老花镜极其仔细地阅读每行黑字。所有人都在等待老人用他那虚弱的牙齿，一点点地咀嚼坚硬的骨头。 收购老字号企业的事情将在今天画上句号，不论交易成功与否，裘瞻博都不会再善良地支付那些任人蹉跎的时间。他能来，无非是给发小一个面子。徐小云了无生机地坐在裘瞻博身边，宛如沙漠中的一颗被风干的仙人掌。她瞥一眼丈夫放在腿上白皙的手，才意识到发小的肤色更加符合黄种人的特征。 徐小云像是找到了新鲜之事，飞快地把余光分散在潘行明身上。丈夫在旁，她尚且不敢明目张胆地张望另一个男人。潘行明还是一副经久不变的懒洋洋的样子。他穿着正统的意大利式双排扣银灰色西服，却偏偏离经叛道地破坏套装的整体性。她看到他放在外套口袋里，露出一块小角的条纹领带。 他转翘着二郎腿坐在单人沙发上，若有所思地摸着左手佩戴的白金红宝石尾戒。她被它吸引住了。戒指的白金环身雕刻着类似于荆棘的纹路，暗红色的宝石如同饱和度极低的鸽子血，古铜色的手背上又有一条与太阳xue一样的伤疤。 她认为发小的真实身份极有可能被丈夫隐瞒了一部分。她在电视剧里见过洋人佩戴过这种象征着重要地位的玩意儿。虽然，她的了解不够全面，也不够真实。但是，这不妨碍她把发小想象成一个手起刀落的黑手党。如果说，她的幻想是为了这场无聊的交易之中，缓解郁闷的心情，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更有戏剧性。 一个一手领着白色塑胶水桶，一手举起打火机的歪脖子男人冲进会议室。裘瞻博接收到这个家伙眼神中的敌意，所以第一时间站起身，挡在徐小云前面。有句话说：不知意外和明天哪一个会先到来。好端端的一场谈判突然变成了危及生命的交易。 不等众人了解情况，歪脖子男人二话不说地把水桶里的液体从头淋到脚，口沾飞沫地愤恨咆哮道。 “你们要是把公司卖了，我就和你们同归于尽！” 董事长一把年纪，看到老實的员工悲痛交加地一边痛哭，一边情绪激动地挥舞手中的火机，心脏的桥一下就断了。两个儿子把父亲放倒在地上，并且拿出手机，似要报警。歪脖子男人见状，一下把汽油桶泼向四周，以及父子三人。 “死吧！大家一起死！你们要是赶尽杀绝，大家就一起死！” 没有人知道被火烧死会有多么痛苦。他们不敢设想，也不敢尝试。徐小云抬头看见裘瞻博正阴冷注视着疯子的一举一动。她把大半个身子藏在丈夫身后，与所有人一样神經紧绷地時刻关注汽油的走向。冷不丁地，前方炸裂的叫喊把她吓了一哆嗦。 “姓裘的，你别以为我们都是傻子！我们都知道你的来头和目的！你不就是等何董把合同签了，再把我们这些老弱病残的全部开除吗？是，我们是残疾。但是我们同样是兢兢业业地干活，绝对不比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正常人少干一丁点！你知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干了多少年了？你说让我们走就走？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这份工作是我们唯一的饭碗。你知道不知道这里有多少老员工就差几年退休了……你就让我们做完最后几年不行吗？你真的有必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 无论旁人如何劝说，话事人始终保持沉默。歪脖子男人难以克制怒火，仿佛不再是为了群众的利益，而是单纯是一种个人的泄愤。他涕泪纵横地把水桶泼向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神奇的是发生了，裘瞻博的西装依旧一干二净——汽油被一位以身犯险的英雄挡了下来。 如果火机一旦点燃，捨身取義的潘行明将会比纵火分子死得更惨。他狼狈地抹了一把脸，展开双臂，像是玩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他神情愧疚，似言不由衷地解释道。 “合同，我有份签署。你要泼，也不能忘了我。我明白你想要的。这样吧，我向你担保，公司给我们接手之后，绝不辞退工厂的任何一位员工，我们甚至可以让你们干到退休。” “我不信！你说了不算！我要你姓裘的說話！” 不怪歪脖子男人偏执。谁看了裘瞻博那一脸冷漠的样子都不会相信的。潘行明回过头去，对着裘瞻博小声说道。 “我们要是不让步，你忍心让你老婆陪我们一起遭殃吗？我们没必要死在一个疯子手上。那一点钱，我们就当做买命的。划算。” 裘瞻博眼中的阴狠不比歪脖子男人少半分。潘行明把发小的沉默当成是同意了。好巧不巧，董事长垂死病中惊坐起，两个儿子也拿出新合同。裘瞻博当着众人的面，更是当着妻子的面，爽快地把名字签下。 一式两份的合同签署完毕，歪脖子男人把火机和汽油桶交给潘行明。裘瞻博搂着妻子的肩膀，快步从现场离开之时，不经意闻到了空气中的味道。这一刻，汽油挥发成了水。 ——— 最近精神狀態還不錯，可以說是好事一樁了。 但是焦慮和心悸總能摧毀短暫的幸福。 很快就年底了??祝願大家身體健康地度過每一個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