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足

    徐小云眼睛红红的，望着忏悔的老人，说道。

    “他们说我不知足。”

    昨天，裘夫人带着徐小云前去教堂作礼拜。她一个不懂洋人的鬼怪的无产阶级，自是觉得无聊至极。但是，她却清楚地记得裘夫人对着耶稣神像祈祷时，所说的一句话：願主能洗滌你身上的罪惡。教堂只有她们两个女人。串联起裘夫人话里话外的暗示，不是在讽刺徐小云的出身不干净，就是在指责徐小云给她儿子招致祸害。厉害啊，她居然从“荡妇”晋升成为“祸害”啦！

    事情这样的：有名不见经传的小媒体把秘密人士分享的资料，整理出一则足以燃爆互联网的头版头条——当今富豪普女竟是昔日小三上位！（媒体为了强调信息之重大，甚至用了黑体粗字和三个大大的叹号作为标题）普女说的是招娣，小三说的也是招娣。她像是一年到头，什么事都没有做成，就能斩获网友给予的多个名誉头衔。

    裘瞻博的身影在文字当中鲜少出没，唯独莫莉这一个无辜躺枪的前女友，反而越发地频繁与招娣的名字排在一起。好似她们俩才是一对的。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一个身世复杂的普女，一个家境殷实的美女，把她们的身材、样貌、情商、智商、学历、品味、审美通通罗列在一张简明清晰的Excel表格里，好让大众都把无聊的时间打发打发，一个个成为高级的评审家，积极参与进互联网的选美比赛。

    两个女人所谓的高低贵贱一目了然。大有人为莫莉打抱不平，好似用恶毒的言语攻击另一个女人，就能让世界变得公平一些。徐小云在网上刷到不少他们将有关于她的照片进行二次创作。比如，恶搞的文字和配音，丑陋滑稽的表情包，或是鬼畜的娱乐材料。最为可恶的是，莫过于将她的脸剪贴在色情女优的脸上。其中，还有不少在网络上扮作“女性”的时事评论家，对这三人的事情来了一场又一场热度不跌的批判。

    总体来说，徐小云大概明白他们是在说：心计颇深的招娣所换来的改头换面的人生，都是从另一个无辜的女人那儿偷来的。他们没日没夜地在屏幕上敲字，好似恨不得把全天下最狠毒的降头施加在招娣身上，那样才能解他们的心头之恨。谁也说不清他们的愤怒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又有几分是真心的。“龙蛇混杂”说得就是这个意思。因为現實中的正常人一到網上就變成了瘋子。

    只是，徐小云不明白一件事情：“普女”的名头没有什么不好，可是为什么到他们的嘴里，就变成一个仿似是奇耻大辱的贬义词呢？老实说，即便到现在，她仍不想成为倾国倾城的美女，她只想做好自己的本分，相安无事地过日子。可惜啊，这种简单的事情竟成了一种夙愿。徐小云有了一种不不敢单独出门的恐惧病。

    若是站在裘夫人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情，再加上先前因不满儿子先斩后奏而累积的些许怨气，她自然会觉得徐小云是一个麻烦。不过，怨气归怨气，她还是算得清徐小云所带来的利益。她在耶稣的面前，把一张支票交到工具人手上。徐小云收下了，就像手下裘瞻博给她的那些从未穿戴过得的奢侈品。

    “贪婪和懒惰是绝大多数人类的本性。常态之中出现了例外，你当然就成了众矢之的。他们要求把你变得和他们一样，不然，你就是与他们为敌。”

    裘盛华又变回之前那个善于针砭时弊的老头子。徐小云抓起毯子的一角，抹了抹眼睛，说道。

    “我不想和任何人为敌。”

    “你得明白，你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离开之前，你只能选择忍耐。即便忍不了，也得咬牙忍。”

    “我擔心他不让我走。”

    “我有办法让你走。”

    徐小云疑惑地皱起眉头，问道。

    “您要做什么？”

    “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我会在死之前，让他和你签署离婚协议，然后给你一笔你理应获得的赡养费。到时候，你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再回上海，也不要和他联系。你最好快些结婚，生一个孩子，那样才是最保险的。”

    徐小云低下头，双手抓住外公的手臂，怅然若失地说道。

    “不要说‘死’不‘死’的，不吉利。”

    “人都会死。小云，你留不住我的。”

    最近几天，裘盛华又开始在半夜抽搐起来。回光返照的幸运时间被用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