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权势

    周锦川低头笑了一下，揶揄道，“昨天你杀人的时候可不低调。”

    沈唯也笑，“不低调吗？我倒觉得很低调，毕竟死人永远是最安静的。”

    周锦川直视她双眼，“你知道他们身后都是谁吗？”

    她撩了撩头发，带着玩笑般的恶意恭维说，“我相信不论是谁，哥哥都可以解决。”

    这世界是否有哪里存在真正的平等沈唯不知道，至少在卡雷诺共和国，表面的平等都不曾存在过。曾经那个企图追求民主和男女平权的共和国高官如今连尸体也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一独女在世间苟延残喘。而曾和她站在一起或是为她说话的也通通消失于公众视野。

    理想主义者向来不容于这片土地，或者说，一个手握权柄又富有理想主义的女性不容于这片土地。

    周锦川收到秘书的信息，对方已经在外面等候他许久，今天开会前他还要同西南军区的代表秘密见面商讨新规投票之事，时间显然有些紧迫。

    但他并不想这么快就离开。

    他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外，静静看沈唯洗脸。

    她穿着昨夜他亲手为她换上的奶白色的宽松睡裙，头发潦草地盘在脑后，看起来温柔无害。

    “我马上要去开会，昨天那几个人的死我会帮你处理。”他顿了下，似乎只是随口一提，“我以为你最不喜用权势压人。”

    沈唯抽了纸巾水蘸去脸上的水，一边慢条斯理地拍着水乳，一边道，“但我更恨那些用权势压迫我的人。”当初郑楷和他马仔肆意“欺辱”她时又何曾把她当成一个有着独立人格的人？她不过是用他们对待她的方式对待他们罢了。

    周怀义政权建立不过二十余年，学术层面越来越完善的法律系统并未落实到实际，真正的法治不知何时才能实现。人性本恶，所以才需要制度还法律去抑制，然而现实总让人失望，制度非但没有让人性的幽暗得到控制，反而为其加持。普通人的空间在不知不觉中被不断蚕食挤压，许许多多人在敢怒不敢言中逐渐变得麻木，接受了权贵们理所当然的高人一等。毕竟，不接受又能如何呢？

    “随意践踏比自己‘低等’的人的权益甚至生命是他们认可并一直践行的规则。我想如果那几个人还活着，肯定也是认可我的做法的。”

    周锦川对这样的说法不置可否，他站在那等沈唯收拾好自己后把领带交到她手上，“帮我系上吧。”

    沈唯接过领带，他低头让她套上。

    这条领带就是常规款式，沈唯娴熟地给他打了个半温莎结，又帮他整了整衣领。

    两人一个将近一米九一个一米六八，这样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女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毛茸茸的碎发，周锦川心中不免泛起几分柔软。

    虽然一会儿还有诸多工作在等他，但他依旧对这样与沈唯安静独处的时光格外眷恋不舍。也正因此，那些因沈唯算计而产生的怒气未曾真正发作就已悄然消化。不过他还是提醒道，“没有一个进入中央政法学院的人是真的想要低调对权势无追求的……父亲不会像我这样好说话。”

    沈唯把早餐从保温箱拿出来，又给自己榨了杯橙汁，“低调和追逐权势并不冲突，有谁是不喜欢权力的呢？如果我不是我，此刻还被困在郑楷十九楼的公寓里做狗。如果不是喜欢权力，父亲会坐在那个位置上二十多年依旧不愿离开吗？不必说我身份尊贵，有你们保护。哥哥作为元首独子，十八岁就进入理事院，这些年从未停止过经营自己的人脉、树立着自己的权威。权力哪怕是由亲生父母掌握也远不及握在自己手中，这点，哥哥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两鬓滑落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表情，周锦川也不想再继续探究，他沉默片刻留下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那就做你想做的，至少现在我不是你的阻碍。”——一句具有实效性的承诺。

    门锁落下的声音落入耳中，沈唯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隙，目送黑色林肯载着周锦川离开。

    她回到餐厅，用叉子将西兰花一个个塞进嘴里，西兰花被煮得异常绵软，没嚼几下就化在口中。

    至于排骨，沈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食物若隐若现的腥气令她作呕，昨日画面重又在脑海浮现。

    尚鑫是第一个被她杀死的，她还记得自己对着他脑袋连续打了两枪，看着他前脑粉碎、就如她练习时被打碎的西瓜那般炸开，血和脑浆从剩下的半个脑壳中流出。

    在她开枪杀死尚鑫之前，其他人都不认为自己会死。他们有着极高的出身，横行霸道了近二十年，从没人能耐他们何。哪怕她地位再高，也不能不顾及他们身后家族。

    将他们带走的周锦川虽不在意他们生死，也只打算废掉每人一手一腿，而不是想要他们性命。毕竟处理这么多人的后事实在麻烦。

    但沈唯从一开始就是奔着索命而来。

    她借周锦川之手将他们聚到一起，又利用周的身份威慑郑军荣促成谈判。如果不是有着足够大的利益，她不会留郑楷一命。即便这人后来好像莫名其妙爱上了她，对她极尽所能地补偿。

    但杀与不杀已经不重要了，亲眼目睹了昨日地狱般的杀戮，他大概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到她。

    坦诚说，郑楷面对死亡时的表现其实出乎沈唯预料。这世上自以为不怕死的人很多，但真到了直面死亡的那一刻，没几个人是不胆怯战栗的。之前负责沈唯安保的警卫退伍前曾做过数次执行犯人枪决的枪手，他说，即使是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暴徒，被抓时表现得多么无畏，行刑前也往往扛不住本能的恐惧，屎尿尽出丑态毕露。

    在她杀死尚鑫后，往日不可一世的少爷们抖若筛糠，极尽卑微地求她原谅，如果不是被人抓着只怕要下一秒就要给她跪下。沈唯亲眼见识了警卫描述的画面，所谓的权贵子弟如何颤抖着双腿排出污秽，那股腥臭好似至今还未散去。

    人在真正的死亡面前最是平等，压根看不出高贵与低贱。

    郑楷是八人里反应最不激烈的。他当然也震惊，无论沈唯的真实身份还是她过分狠辣的手段都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在爱上沈唯后，曾有无数个夜晚后悔自己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然而，今天他才知道她即是深渊。

    怕吗？郑楷也是人，人对死亡有着难以抑制的恐惧。但另一种情绪似乎压过惧意，他甚至想，死在沈唯手中好像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可惜，他的命在沈唯眼中不过是交换利益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