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与司命

    鬼门关之后，是一条幽长的河。其水皆血，源出地府，腥秽不可近。河上凭空架起一座三层大桥，有日游神和夜游神日夜把守。行善积德者过上层，善恶兼半者过中层，恶贯满盈者过下层。下层离河面近，桥面窄，多半会跌入污浊的波涛中，被铜蛇铁狗狂咬。

    过了桥后的望乡台上，一座简单的木屋静静的伫立着——是孟婆的居所。

    无鸾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正对着铜镜梳妆，她听到声音欣喜的转过身，但见到来人后失望的撇撇嘴。

    “你来的还真是时候，有人找你呢。”

    “哦？确定是找我不是找你？”无鸾在桌边坐下，右手托腮，“是天庭那位要来吧？打扮的这么花枝招展。”

    冥府可不像天上，有那么多长生果和蟠桃可以永葆青春。他们想要保持年轻的外貌只能靠自己的法力维系，时间长了便没几个人愿意浪费法力在这上面。毕竟每日对着些面貌可怖的厉鬼，谁还有心思关心长相。

    孟婆大多以老妇形象示人，今日化成少女，那一定是她暗恋多年的司命星君来了。

    “哼，这死老头子每次来都是为了你。”她愤愤的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说说你吧，发什么疯要辞了白无常？知不知道这位置很是紧俏啊！”

    “我请辞书已经递上去了。”

    见眼前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孟婆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把你养这么大我容易吗？！”

    “我那天路过忘川河，看见你，你什么都不是，只是半片白色的魂。司命星君拎着一盏灯，将你这片魂引了进去，划开掌心的皮rou，让血流进灯里，用血把你养到这么大。”

    她比划了一个比普通婴儿还要短一半的形状，又敲了敲无鸾的脑袋：“你忒不像样了，司命星君把你交给我，我又养了你一百年，你才有了个人样，还是这么皱巴巴的像只猢狲。又花了五十年，才把你养到有了一点脑子，终于记得我叫什么。”

    无鸾拂开她的手，满脸无语，“你这故事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罢了，不讲了，”孟婆叹了口气，“总之你去和阎罗王道个歉，他会给我个薄面。你这丫头，除了做无常还能做什么？难不成还想着晋升到天庭去？”

    她摇摇头，神色恹恹得趴在桌子上，“做无常可以，但我不想再待在第五殿。”

    “怎么？第五殿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孟婆作势又想敲她头，被她敏捷地躲了过去，只好收回手，“别看阎罗王被贬了，天庭对他只是略施小惩，这次千年审核保准升回第一殿。”

    “他每日都无所事事，要不就是随意放人还阳。秦广王和楚江王可比他守规矩多了，第一殿怎么可能轮到他。”

    闻言孟婆凑近，神秘兮兮地说：“你肯定不知道阎罗王什么来头。”

    她正想询问，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身旁少女模样的孟婆急忙端正坐姿，理了理头发：“请进。”

    一头白发的青年人推门而入。他一身冰蓝色的流云缎镶着几枚闪闪的晶片，与头上的流星发簪遥相呼应。腰间别着乾坤宝袋，手中拿着一柄玉骨折扇。这副天庭上仙的派头，在这粗陋的小屋中显得格格不入。

    “小七，又麻烦你了。”他对着孟婆浅浅得笑了，但他的笑纹却很深。不知是岁月的痕迹还是习惯了笑。

    孟婆娇羞得低头道：“哪里的话呀司命星君。有事尽管吩咐小七。”

    “多谢。那我可否与无鸾单独聊几句？”

    少女笑脸一僵，“好，好呀。我正好要去奈何桥看看。”说完起身离开，临走还不忘瞪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警告她要有礼貌。

    孟婆走后，无鸾便不自在起来。她不习惯和这位神仙待在一起。她很感激他无偿的付出，但他偶尔投过来的目光中夹杂的愧疚让她不安。

    “有些事情，该告诉你了。”他温和的看着她，打开乾坤袋，摸出一面镜子递过来，“看看镜子里，那才是真正的你。”

    无鸾望向镜子——

    冰肌玉骨，唇若点樱，眉如墨画，实乃绝色佳人。她唇上微微带笑神情慵懒，星光水眸摄人心魂，但眼底却是望不尽的凉薄与高傲。宛如镜花水月，永不可企及。诡异的是，这绝美的脸上遍布细微的裂痕，仿佛是即将碎裂的瓷器。

    分明是那青鸾仙子的脸。

    “我？”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你本名青鸾，西王母座下首席神女，三界皆知的九天玄女。”他垂下眸子，不再看她，“千年前触犯天条，受七七四十九道雷劫之刑。”

    “……”

    “你本该魂飞魄散，但有三人帮你挡了雷劫，所以还有残魂得以保存。镜中所见是你的法相，只要收回灵魂碎片修复你的法相，你的法身自然会重塑。”

    “那你——”她问出了困惑自己很久的问题，“为何要帮我？”

    他神色一僵，表情有些许复杂，“我千年前没能帮你免去刑罚，只能如此补救。”

    “那另外三人是谁？”

    “其中一人你早已见过了，就是阎罗王。”他语调中带了点促狭，“不过他在雷劫中魂魄也有损伤，神魂不全，认不出你也是正常。”

    她无端地想起那与阎罗王长相一模一样的太子……还是不要认出为好。

    “我为你取名无鸾，就是希望你不要再红鸾星动与这三人纠缠，他们会让你的命格变得极为凶险。可惜我夜观星象见你们四人的命数又开始交汇，我猜你无意中可能已经接触到他们了。＂

    ＂只是，星象并不是秘密，我能看到，其他人亦然。”他皱了皱眉，白发从肩膀滑落，“你要在天庭的人找到你之前修补好法相，否则是真的要魂飞魄散了。”说着又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枚小巧的罗盘交给她，“你的灵魂散落在轮回中的三千世界，拿好这个罗盘，它会指引你。”

    无鸾小心翼翼地接过罗盘，有些茫然得看着他。她不能确定这些话有几分真，但她相信司命星君不会害自己，否则也无需将她的残魂引入魂灯以血饲养了。

    “此事无法以白无常的名义进行，你需散去浑身法力以凡人之姿介入。但想要脱离世界返回地府亦需要法力……”

    “难道我还要从头开始修炼不成？”她一脸不可置信。

    “倒是有简单的办法。那三人的魂魄残片必会紧随着你，你在那个世界中遇到他们，想办法获得他们的元阳补充法力。大千世界中，魑魅魍魉不少，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为上。”

    “这……”

    获得元阳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准备好了吗？”

    她下意识点了头，然后才反应过来，“等……”

    一只手在女孩额上一点，她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