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光阴h - 同人小说 - 见青山(琴花)在线阅读 - 三十

三十

        连着一整个月的考试折腾的那些弟子们苦不堪言,无论是江湖才俊还是垂髫童子,都是一般的无可奈何。以至于长歌门里,竟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办过诗会雅集。

    直到大考结束,有心科考的便要准备入京参加省试,而没通过的也只好来年再战,总的来说是一段难得的闲暇时光。

    而长歌门又不同于一般书院只设制科,能够拜入内门的,更是其中翘楚,除过少数特例,多半是文武双全。

    无论平日尚武之风如何,韩非池开擂台这件事还是让门内起了不小的轰动。

    太白先生的亲传弟子,觅音明心园的主人,一首幻魔问心曲能够将人拖进心底最深处的梦魇。

    他的脾气古怪,行事随心所欲,败在他手下便罢,偏偏还喜欢冷嘲热讽,有时会诗兴大发,极尽羞辱之能事。

    他行事与长歌门要求的君子之风相悖,偏偏诸位师长都对他另眼相待,十分倚重,其他弟子也只得处处避其锋芒。

    以至于他开了擂台,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真正肯报名的却寥寥无几。

    沈兰摧久未出现在人前,其他弟子见了他,自发地让出条路来,直接将他让到了擂台前方的旗台前。

    令旗有红黑两色,红色是战旗,切磋为主,点到为止。黑旗也叫生死旗,决斗之用,接了旗便算赌了生死,除非一方战死或主动认输,一切后果皆自负。

    韩非池在台上的金刀椅上坐着,一手撑着侧脸,偏着头看他,脸上带着点挑衅的笑意。

    “韩先生。”

    “好久不见,沈少侠瞧着,可是大不如前。”

    上一回见沈兰摧,还带着两分青涩,几个月不见,被晏琢折腾的像变了个人,那些锋利的意气,仿佛被磨平了。

    他甚至打了个哈欠,笑道:“你是客人,我会手下留情的。”

    沈兰摧置若罔闻,开场前放几句狠话几乎成了惯例,他话少且口拙,从不和人吵架,此时也只是拿起战旗插在金刀架上,回身对韩非池抱拳。

    “请。”

    韩非池动也不动,手上转着随身的箫,抬了抬下巴。

    “连武器都不带,是晏师弟不许,还是你自己配不上?”

    沈兰摧手掌习惯性地在腰间按了按,他的武器晏琢说毁了,他也只好认了,继续练自己的指法。如今面对韩非池,只凭一双手掌怕是不够,但他也没有生出避战之意。因着在长歌门,另一侧的兵器架上摆了些乐器,沈兰摧选了支竹笛在手上颠了颠,用握笔的手法压在腰侧,又向韩非池行了一礼。

    “请赐教。”

    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神情已然变得严肃冷厉,双眼紧紧盯着韩非池。他一向以攻代守,双方行过礼他便抢攻而上,身形之迅捷诡谲毫不逊于长歌门独有步法。

    万花谷一脉多为以静制动,以真气暗劲步步紧逼,最后一击制胜。照理说实在不该与人近身相搏,毕竟以内家功夫见长,和人拳拳到rou去厮打像什么样子。

    偏巧长歌门的武学招式与万花谷有几分相似,若是双方都不肯近身,最终不过是拼内力,如此一来,不如开战前各自报上修为,直接便能论了胜负。

    沈兰摧与大多长歌弟子切磋过,又和晏琢朝夕相对,知道长歌门最大的弱点便是变招的气口,是以他一上来便连番抢攻,让韩非池的幻阵音域难以施展。

    而韩非池身负盛名自不是绣花枕头,他一手与沈兰摧缠斗,身形步法运到极致,一时间场内尽是残影,令人眼花缭乱。

    沈兰摧闭了闭眼,这些影子还是对他产生一些干扰,但他出手依靠的从来不是眼睛,而是一种玄妙的意。

    他竹笛即将点上韩非池胸口,而韩非池一动不动,眼看便要落败。却在仅有寸许时,自周身荡开层层音浪。沈兰摧手臂一颤,胸口如遭巨石撞击,猛地炸开一阵闷痛,向后踉跄着退了两步。

    幻魔问心,已成。

    那箫声并不尖锐,却引动他气血翻腾,台下众人早已远远避开,依旧密切地注视着台上僵持的二人。

    问心阵已开,韩非池的曲子便不能停,而沈兰摧站在原处,握着竹笛的手不住颤抖,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他像是被人钉在那里一动不动,低着头毫无反应,却并非失去意识,而是咬着嘴唇,脸色惨淡,和韩非池的乐声抗衡。

    他眼前闪过许多零碎的画面,都十分模糊,唯一清晰的场景,有一人高冠博带,端坐抚琴。

    是晏琢。

    他张了张口,那曲调似曾相识,不带半点杀气,却与韩非池的箫声暗暗相合,都让他昏昏沉沉,连身体都难以掌控。

    “晏……”他咬了一下舌尖,勉强恢复半点清明,身体却陷入一种僵硬麻痹般的状态。他想要挣脱束缚,略一动念便是剧烈的头疼,险些走岔了真气。

    韩非池神情同样严肃,完全没有方才胜券在握的慵懒闲适。

    曲调一转,在场众人无不觉得心神动荡,箫声穿云,携雷霆之势,闻之令人灵台一清。沈兰摧身形一晃,抓紧手中竹笛,勉力又向前踏了一步。

    而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嗡鸣,尖利刺耳。被内力送来,由远至近连响三声,打破了韩非池的曲调。两股内力相扛,与本就高亢的乐声纠缠碰撞,迸发出浪潮般的呼啸声。

    沈兰摧痛苦地闷哼一声,脑中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全身瞬间被冷汗湿透,身体一软向前跌去。

    “韩师兄擅作主张,是不是有些多管闲事?”

    晏琢持弓立在屋檐处,方才他拉弓张弦,破去韩非池的箫声,此时依旧摆着拉弓的起手式,对着韩非池虎视眈眈。

    韩非池看着跪坐在地上失去意识的沈兰摧,箫身在掌心敲了两下。

    “你再这样罔顾门规,下一回便不是这么简单了。”

    晏琢轻巧地落下来,将沈兰摧抱起:“不劳费心。”

    韩非池又挂上那副嘲讽的笑:“你也只有这点本事。”

    晏琢被刺了一下,温和含笑八风不动,回道:“恭候大驾。”

    这场战斗因为晏琢的插手不了了之。而问心曲的余威犹在,一时没人再肯上前,韩非池兴味索然,径自离去,其余人也一哄散了。

    晏琢看着昏迷的沈兰摧,他方才看了很久,拿起武器的沈兰摧,又变回了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清澈,明亮,少年意气,那双眼里闪着光,既有棋逢对手的兴奋,又有对胜利的渴望。而他又是个输的起的人,什么都能够放下,一切都是身外之物,都是他大道上的阻碍。

    但他同时也必须承认,这样的沈兰摧让他心动,也止于心动。

    听到韩非池曲调转变,沈兰摧似有挣脱之意,这一瞬间他的掌控欲又占了上风,强行中断了这场对峙。

    还不到时候。

    晏琢转了转笛子,嘴角慢慢勾起,他还没有厌倦,不到拆穿的时候。

    醒来时看到晏琢背对着他站在窗边出神,直到沈兰摧走到他身边才惊觉回头。他的眉眼天生含情,那双琥珀一般的眼睛看着他,让人心动神摇。

    “你相信我吗?”

    沈兰摧点头,但同时又露出一点为何会这般的困惑,只要一去想,脑中便隐隐作痛。韩非池的幻魔问心,会让人看到最深最痛的记忆,为什么他看到了晏琢?

    不是什么惨烈场景,晏琢抚着琴,很舒缓的调子,抬头向他微笑。

    他揉着额角,被晏琢抱住,下巴抵在他肩头,喃喃道:“我是不是输了?”

    晏琢皱眉的表情一瞬即逝,他的手搭在沈兰摧后颈轻轻捏了两下,轻声道:“没关系的,头疼吗,再躺一会吧。”

    沈兰摧顺着他的力道坐下,枕在他的腿上半卧着,长歌门弟子除过习琴,多半精通各种乐器,晏琢手里便是一支玉笛。

    晏琢的笛声能够安抚他的心神,过于放松的结果就是他总会在中途睡去,醒来多半已经回了床上。他也曾说过要晏琢不必为了这点小事耗费内力,晏琢却总会对他说,因为我爱你。

    沈兰摧变得温顺,沉默,尝试给晏琢一点笨拙的回应,太难了,他二十岁了,却不知道怎样去爱一个人。

    那时他也是抚着同一首曲子,为他平复刚刚解除禁制而翻涌的内息,在这之前,他用一场过于折磨的情事击溃了他的心神。

    沈兰摧睡熟后晏琢拂了他的睡xue,他的凤鸣秋梧不在身边,没有趁手的琴。笛子还是玉飞声在时学的,于他而言并不能发挥全力。

    不过这首曲子他吹了很多遍,沈兰摧自然也听了很多遍,叫做——

    ——平、沙、落、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