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章】自罚（一）

    年轻的小丫鬟不过十三四岁，一团孩子气，当即被吓得吓得脸色煞白浑身抖如筛糠，瘫坐在玥珂脚下连话都说不出了，片刻前还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小脸涕泗横流，狼狈至极。

    好丑。

    玥珂皱了皱眉头，有些嫌恶地移开视线。

    软弱又无能的人，越是示弱，就越是丑陋狼狈，过往的自己、还有如今伏在凌鸣铮身下虚与委蛇装模作样的自己，想必都不会比眼前的小丫头好看到哪里去吧。

    “没意思。”忽然没了兴致，玥珂拂袖而起，临走前不忘看了一眼软在地上的小丫鬟。

    “有劳这位姑娘，帮我照看好林姑姑，她若死了……”

    玥珂甜美得妖异的笑容在脸上荡漾开：“她若是死了，我少不得要找一个人顶了她的位置。”

    “扑通”一声，面白如金纸的小丫鬟全身一软，无声瘫软失力。

    玥珂再不看她一眼，径直离开了水牢。

    ＊

    踏出牢门，于无人处，玥珂怔然停步，摊着双手放到眼前。

    纤细苍白无力十指已经完全被林姑姑的鲜血和碎rou染成一片腥红，浓重刺鼻的血腥气息窜入鼻间，令人作呕。

    “玥主子……”元儿走了上来，从腰间抽出一条帕子正想替玥珂擦拭却被对方摇着头拦下：

    “元儿，我方才……是不是特别丑陋特别可怕？”

    “……”元儿一言不发，甚至不顾玥珂的躲闪，强行把帕子覆上她的双手。

    “玥主子，净净手吧。”

    绵软的才帕刚一盖下，顷刻间就被染上一层斑驳血色，玥珂微垂着细密的长睫，任由元儿替她细细擦干净每一根手指上的血迹。

    “元儿你说，”直到素白的帕子彻底变得血红，玥珂才恍然开口，期期艾艾道：“如果我哥看见了我方才那般恶毒行径，定会很讨厌我、对我很失望吧……”

    元儿无声叹息，过了半晌才道：“玥主子这是何苦呢？林氏双手已断，又被打入水牢，此生怕是再无翻身的机会了，你何必做这种事，伤人伤己。”

    “可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玥珂盯着自己的手掌翻来覆去打量，每看到一丝血迹就会惊慌地示意元儿替她擦拭干净。

    “我就是……我就是气不过、着了魔似的，我就是想让他们也尝一尝我曾受过的苦——”玥珂目光不离自己的手掌，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了下去。

    “可是你开心了吗？”元儿走上前去，不由分说搀起玥珂：“站起来，你马上就是凌府的女主人了，万万不可软弱。”

    “我……不开心。”玥珂看着自己重新变得一层不染的双手，有些迷蒙道：“我本以为我会很开心的，可到头来好像并不是那样。”

    “我好像……变得又脏又可怕……”

    “既然不开心，何必把自己弄脏。”元儿搀起她的胳膊，一步一步往罪奴牢外走。

    “何必为了个微不足道之人把自己搞脏？瑾瑕少主知道了，该要心疼死。”

    “瑾瑕……哥哥……”玥珂呢喃自语，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脚步声。

    水牢中有丫鬟之一急急跑出，跪倒在她面前。

    “夫、夫人，那林氏她……她撑不住剐rou之苦……咬、咬舌自尽了，罪奴牢的值守丫鬟珧儿惊骇之下亦触柱而亡……”

    “……”

    脑中紧绷着的弦无声断裂，玥珂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仿佛被她的话吓懵了，过了半晌才双腿一软，所幸有元儿撑着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知道了。罪奴和低等丫鬟罢了，死了就死了吧，这也值得大惊失色？”林姑姑暗中握紧玥珂的手，对那报信的丫鬟道：“你先回去啊，按照府里的规矩处置尸首便是。”

    丫鬟颤抖着声音领命告退。

    空无一人的湿冷甬道里，玥珂终于再也支撑不下去，颓然倒地。

    “死……死了？”玥珂双手摊开放在眼前，手上的血污已被元儿清洁干净，流连指甲的缝隙间也没有留下半点赃污，可她仍觉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直冲鼻间。

    “是我杀了她……她们……我——”

    “不是你杀的。”元儿紧紧搀着她的胳膊，连拉带拽把她从地面上强拉起身。

    “林氏多行不义？受刑伏诛，那小丫鬟自己想不开寻了短见，和玥主子有什么关系？主子吃了这么多苦，与其耽于丫鬟婆子卑贱的性命上，何不想想法子暗中查探瑾瑕主子的下落。”

    “哥……”玥珂略微侧首，有些茫然地盯着她看，少顷又看了看自己苍白的双手，声音最后些许温度也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哥他如果知道了，肯定也会对我失望的吧……”

    “不会的，少主他——”

    “走吧。”玥珂似嘲非嘲地轻笑一声打断元儿的话，拢了拢从肩头滑下的斗篷，大步朝罪奴牢外走去。

    “好重的血腥味，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

    从罪奴牢离开时，天色渐渐暗，已尽黄昏。

    “你先回去吧。”说完，玥珂拢着衣襟朝庭院深处走去。

    元儿一脸莫名，快步上前拉住玥珂：“主子，你走错方向了，前方是——”

    玥珂平静道：“无错，我去处理一些私事，你不必跟来。”

    说着，头也不回继续朝前而去。

    “私事？”元儿百思不解，喃喃自语：“可是前方分明就是刑房啊……”

    ＊

    重回许久不曾踏足的凌府刑房，心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玥珂推开沉重的刑房大门踏了进去，昏暗的光线照见眼前方寸之地。

    暗室之中刑架林立，一排排木架铁架排列得密密麻麻，架子上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口枷、锁链、长针短棒、玉环金锁……这些过往看得她心惊rou跳魂飞魄散的狰狞刑具，此刻竟无法在她心里引起半点涟漪。

    玥珂在林立的刑架之中穿行，裙摆曳地染上一层薄薄的尘埃。值守刑房的小丫鬟们都是新任掌事姑姑上位后更换上的，不识她的身份，可见她身上衣饰虽然素净，衣料却是极好，丫鬟们也不敢怠慢，面面相觑着点亮房中油灯。

    微黄的灯光照亮整间暗室，墙面两侧密密麻麻琳琅满目的yin具亦逐渐显露形迹。

    无数刑架、烙铁、刑床之后的暗处忽然人影一闪，走出来一名陌生的女子。

    “玥夫人。”那女子快步朝玥珂走来，很是恭敬地一福身：“小人林氏，问玥夫人安。”

    “我是玥奴。”玥珂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漠然道：“这位姑姑想必就是新任的刑房掌事林姑姑吧。只是古往今来只有姑姑调教贱奴的份，还从未见过姑姑给贱奴行礼的。”

    眼前的女子年纪尚轻，乍看过去还不到三十，鬓发乌黑脸颊圆润饱满，一脸聪明相，五官与刚咽了气的老林氏有三四风相像，不难猜出她的身份。

    “玥夫人说笑了，”林姑姑脸上堆起了笑：“如今谁还不知家主准备娶夫人进门做嫡妻娘子的？玥夫人马上就是凌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南城人人称羡的城主夫人了。”

    玥珂很轻地笑了一下：“你与从前的林姑姑倒是很不一样。”

    “哎哟，夫人快别提那老货了。”林姑姑拍着大腿根，咬牙切齿道：“此人行为不端，犯下大错，小人家里的家主已经将她族出族谱，从此她再不是我林氏族人了，夫人千万莫要因为她的缘故，恼了小人、恼了林氏……”

    春风得意时被众人捧着赞着，一旦失了势便如同从云端掉入泥淖，失去一切、脏污不堪，就连家人也对其避之不及……这样的结果，与当年的她自己何其相似。

    这样的结果，竟是出自她自己的双手……

    “我来领罚。”玥珂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愧疚、惶然和惊恐混杂在一起的莫名情绪，对新任的掌事姑姑道：“还请姑姑行个方便。”

    小林氏脸色一变，差点跪了下来：“夫人莫与小人说笑了！夫人如今的身份……小人怎么敢……”

    “不用你动手。”玥珂绕过她，轻车熟路取下墙上的刑具，随手推开一间隔间的房门走了进去。

    “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