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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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此刻不在江南?”沈庭筠心中一动,沉声问道。 苏子敬恭敬答道:“是,统领若是在,必亲自来迎接您了。” “她……”沈庭筠看着苏子敬眼角的笑意,心中有了几分计较,“她往北去了吗?” 苏子敬笑了一声,“瞒不过您,此刻统领已至北境。若是脚程快些,或许已经在南下路上了。” “我弟弟不会听她一面之词就反。” “将军这话说出口自己信嘛?哪怕那位真的有一分忠心给的是段氏皇族,统领都不会有把握只身前去。也要委屈将军在这里等上三天,待他查不到关于您的消息,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沈庭筠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知道小九是怎样的性格,而郑宝珠在北境时也都看在眼里。她恐怕小九一听说她有了危险立刻便动身了,或许此刻已在进京路上。那么天昌城得到的消息便是她沈庭筠蛰伏多年,纠集旧部,夺了江南,又调动北境雄师,南北夹击,不出七日便可以改朝换代。 而自谛澄离京后,天灾不断;段氏留不住神僧,民间早有纷纷流言。天时地利人和,她终于是被命运推到了这一步。 “你们想要什么?”沈庭筠问道。 “统领猜到您有此一问,她曾向我提起,当年她只是个被休的弃妇远走北地,第一次进您帐中时您正气呼呼地在烧书,您问婢女什么时候这史书也能叫女人来写上一写,这句话她时至今日仍记在心头。而今她也想问您一句,那您还记得吗?” 沈庭筠隐约记起了那日的情形,嘴角扯出一个并不自然的笑,“差点儿就忘了。”她抬眼重新看向眼前的男人,“那你呢?苏子敬,这是我们女人的事,你在其间奔忙想要谋求些什么?” 男人缓缓弯腰作了个揖,“救命之恩,自当相许。” 沈庭筠哼笑一声,也不管他说的出自真心还是假意,挥了挥手假笑一声道,“若是初见我说不定能纳你做入幕之宾,只是如今我与家夫和睦,不想教他生气,我在此地待三日就是了。” 。 景盛十一年的冬天,等沈庭筠再次回到天昌时,城中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无人在外游荡。守城的士兵还穿着与过往一样的铠甲制式,但却个个匍匐在地上,不敢在她面前抬起头。分明离开这里不过半月,整座城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回京的路上她就已经接到消息,郑宝珠和沈越桥已自北向南,一路摧枯拉朽,攻入了天昌城。拿下天昌后,所有消息都被封锁了,连她都不知道皇室和满朝重臣此刻的境遇。 自城门到宫门这条路,她匆匆走过许多遍,今日有雪,马蹄踏印,倒觉得有些陌生。等行至宫门口,身后有人催马疾行而来。 “将军,城门外有一僧人,说是将军的朋友……” 沈庭筠身后随从打断道,“此刻胡乱攀亲者众,你难道要来一一禀报将军?” “……可城守认得那人,说似乎是前大僧正谛澄,他已在那里站了两个时辰。” 谛澄? 沈庭筠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愣,太久没人提过他了,他离开时,她心中确实失落了几日,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便也就将那和尚忘了,眼下记忆中男人的样貌都有些模糊了。 “如果有朝一日我还能活着回来,你可不可以去城外接我……” 但他的愿望,沈庭筠还记得,哪怕他回来的时机实在敏感。此情此景,倒让她想起了那日谛澄和她在这条街上同行的情景,他总是在做一些敏感的事,仗着偏爱。 谛澄回来了,他立在京郊的大雪里,等钦月侯履约相迎。 他回来做什么?怕她灭了整个段氏所以来求情吗? 沈庭筠调转马头,策马便向着城门去了。出了城门向西,远远地便看见白衣僧人带着帷帽立于白雪中,若不是她眼神好,都未必能瞧见他。她策马疾驰两步,勒住缰绳站定在他身前。 沈庭筠伸手接了一把簌簌雪花,低头见谛澄脚边的白袍已经陷在雪里,“你倒真是好脾气,也是个不知变通的,若是谁让我在雪里等上近两个时辰,我骂他应该是五服起步。” 谛澄道,“舍愤恨,弃狂怒,乃自保之道。” 沈庭筠抽剑挑起谛澄帷帽的一边,将那纱帘掀了起来,僧人垂着眼,脸上并无半点血色,倒真像是尊玉像一般,“那你这两个时辰,如何不焦急暴躁,有什么经文法门,告诉我,我将来要发火的时候也好试试。” 他冻得发红僵硬的手指转了一颗手上的佛珠,“谛澄等的是将军……”他一说话,唇间溢出白色的水汽,眼睫上的冰晶好像也摇摇欲坠,“便无嗔怒,灵台方寸唯欢喜而已。” 沈庭筠一句准备好的讥讽卡在了喉咙里,她再瞧不起佛门五戒也清楚地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更何况说话的人是谛澄。 那些漫长时光造成的疏离感被打碎,哪怕二人容貌都有了轻微的变化,她却突然与他仍然亲近得仿佛插在他的身体里。 可恶,这么多年,仍是三言两语就会吞吃掉她的恶意和戾气。而她以为自己早就变得平和,却还是在看见这个和尚的时候想要挑衅他。 胯下的马打了个响鼻,倒是惊醒了沈庭筠,她一勒缰绳,驱马向前踱了两步,行至僧人身侧,俯身一把搂住了这轻若片羽的白衣,将其揽到了身前,那纯白帷帽一下坠入了雪地里。 旁边的几个侍卫急道,“将军。” 沈庭筠回头说道,“我有事与僧正去办。” “驾!”说罢她未等那些人回答便疾驰而去,墨色宝驹驮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撞破风雪,飒沓流星。 她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揽着和尚的腰,抬眼一瞧,冰晶落在他光光的头上,实在可怜。马跑得太急了,他本就是侧坐在她身前,若是她真的松手实在危险。 “和尚,抱紧我的腰,不然我可松手了。” 男人抓住了她腰带,她抓住披风一角,抬手一扬,将他裹在了里面。仿佛把他拥在了怀里,囿于一方天地。 “你为什么回来找我,想替他们求情吗?” 胸前的人没有发出声音。 沈庭筠低声问道,“谛澄,谛澄,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成为什么?你要为了他们再次把你的身体献给我吗?” 她摸了摸男人的后颈,将他的脸从自己胸口向上托起,好从披风的缝隙里露出一双眼睛。 沈庭筠略带惋惜地说道,“只可惜你无法改变我的决定,且我欲灭佛,必先杀你。” 男人浸在水气里的眼睛望向她,沈庭筠几乎可以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他眼睛眨了一下,一滴眼角极快地从眼角溢出来滚落向耳侧,快得几乎难以察觉。 沈庭筠突然感受到男人的手颤抖着扶上了自己的腰,就见他苍白的唇动了动,他说:“谛澄正是……为求一死。” 荣华富贵、释迦佛位,非我所欲,来世……谛澄……想做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