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光阴h - 同人小说 - [银英/莱奥]无机质的星(甜饼短篇系列)在线阅读 - [银英/莱奥]秃鹰的迷宫-毒药(系列之三)

[银英/莱奥]秃鹰的迷宫-毒药(系列之三)

    【莱奥/原作背景/“无机质的星”系列】

    Warning:某种意义上的小甜饼;重要人物死亡提及;一定程度模糊宠物与人类的行为;人物的不稳定状态。

    秃鹰的迷宫

    -毒药

    通讯室信号灯熄灭,奥贝斯坦在门口等待五秒钟,示意端着流食的侍从准备好,按了开门键。

    “……出去。”

    门里一片黑暗,只有cao作台按钮下的星点反光在闪烁。喝止他们的年轻人定定地立在显示屏前,不给闯入者更多机会。

    只是个军校生的侍从被简单的指令震慑,不能跨进室内半步。但奥贝斯坦并不会因此退却,侧身绕过少年,向他的长官走去:“阁下需要用餐。”

    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屏幕上。她是足以治疗罗严克拉姆元帅的良药,至少元帅下属的将帅们都如此坚信,其中也包括作为代表主动接触伯爵夫人的总参谋长——他理所当然地为三天没有进食与睡眠的莱因哈特安排好后续的一切,等待的不过是“jiejie的抚慰”药到病除。

    可通讯室内的情况似乎表明,他错估了良药起效所需的时间。

    看不出半点虚弱的青年缓缓扭动脖子,冰一般冷的眼瞳自微弱的光源中注视着提供可行性意见的奥贝斯坦,刹那间闪过足以穿透人体的利刃,在投掷向他之前收起,避免了要塞中又一起血光之灾。

    “不需要。”

    另一种可能是,超光速通信之前元帅猛然腾起的怒火并未消解。这与格里华德伯爵夫人或者心病无关,是产生在他与长官之间的仇怨,一位关爱弟弟的jiejie没有义务为陌生的总参谋长解决这些。

    战舰上的侍从们多半是看不懂眼色之辈,更不用说在最高级别缄口令之下接近连提督们都不愿接近的罗严克拉姆元帅;门内门外都是不能更进一步的人,奥贝斯坦必须再多做些超出工作范围的事务,确保组织正常运转。

    “现在看上去确实如此。”他在走廊灯光投射的半明半昧之中吐露着不冷不热的评价,盯着对面的细微反应,“下官不能保证军医会做出相同的判断。”

    莱因哈特在紧闭的双唇后面磨起牙齿。

    “您有超乎常人的忍耐力,但请考虑到长时间处于这种状态下会对您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莱因哈特转过肩膀,连带着上身,随后是下肢,面向他的劝说。

    “最少一杯营养水,阁下。”

    “不。”莱因哈特边说边走过来,像个守着夜色等待机遇的兽类,步履矫健,没有丢失任何胜利军官的威严,“我需要离开这儿。”

    可以点亮最亲近之人进而又失去的地方,通讯室常常会给军人带来寂寥与乡愁,填饱了情感之后挖空斗志,只不过在莱因哈特这里成了颠倒的反例,是燃断了最后一道连通情感的细线,才换回了眼睛里的星辰。奥贝斯坦从近处看清那双眼,他所需要的一切剔透折转出新的内涵,宇宙未来的霸主活生生地死寂在冰雪与雾气里,他们需要的那一个,也是他所需要的那一个,走在归位的路上,放开声音请求指引。

    “你也一起。”

    莱因哈特在瞥见门边打着颤的军校生后,顿足于总参谋长身侧,头也不回下达新的命令。

    紧张的少年误会其中含义,张了张嘴发不出一个遵命的音节,才看见义眼参谋长举起手制止他愚蠢的答复——那四指一勾,让他跟紧自己,追随在元帅身后而行。

    布朗胥百克军队投降后秃鹰之城由罗严克拉姆军全面掌控,元帅在进驻要塞之前便指示不必收拾公爵用过的奢华房间给他,普通将帅宿舍即可;尽管如此,要塞中称得上“普通”的将帅宿舍实在不合元帅军阶,所以为莱因哈特准备的是一间先前并未使用的套间——但自元帅走进要塞开始,他就没有机会前往暂住地,而是在庆典大厅附近的会议室里待了三天三夜。

    与一座不断发出机械音的低温箱一起。

    低温箱里还有一具曾被视为半身的僵硬的躯体。

    对于不幸的发生,奥贝斯坦不具备其他将帅表现出的情绪,愤怒伤感惋惜或是其他人擅自揣测的小人得逞之情都是无益的。向前看去,他在三日之内动用全部力量谋布了首都方面的规划,守住至少半月先机;接着静候提督们熬到极限,再行鼓动,无需多少口舌便能得到通力合作之军。目标国玺直奔奥丁的大队人马均已出发,现在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只需放在罗严克拉姆元帅这里。

    也只会放在这一人身上。

    首次启用的指挥官套房一直有专人保持清洁,适宜的亮度与温度总等待着主君到来。在莱因哈特打开门后,奥贝斯坦停下看了看那个军校生——对方不敢抗命也不敢摇头,但整个人都卡在门槛上,似乎再迈一步就要喂了猛兽:“阁、阁下说他不……”

    少年选择了军阶更高的命令听从,倒是无可厚非的。奥贝斯坦伸手,从满脸疑惑的军校生那边接过餐盘,低声下达并不冲突的新指令:“进去准备热水。”

    “我没有叫你过来。”

    少年尚未跨出勇敢的一步,莱因哈特就否定了总参谋长的指派,一心赶走看着心烦的家伙。这回军校生再一次认为这个“你”肯定是自己,管不得与前一个“你”之间的矛盾之处,在门边抖着嗓子一声“遵命”,敬礼都没有完成,如蒙大赦般拔腿就跑,仿佛生生捡回一条命来。

    端着餐盘的奥贝斯坦没有嘲弄的精力,这是由着人任性的结果,他不得不负起更多责任。

    “你不是说过,还没有抛弃我吗?”年轻的声音明朗又显得恶毒,回荡在只剩下他的走廊上,分明是一种胁迫,胁迫他进去,胁迫他关门,胁迫他独自解决他们未完的怨怒。

    是多事又多嘴的总参谋长去联系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告知实情的。从莱因哈特的反应看来,比起他个人的状况,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的意外身亡才是更可怕的禁忌。宁可让敌人知晓自己残缺左臂右膀的窘境也不能让jiejie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时候听见噩耗,莱因哈特正是秉持着这种思维逻辑,一味地强迫自己先行消化之后再寻找时机,以损害最小的方式传递给jiejie——奥贝斯坦不打算探求并理解这自小亲近的三人之间究竟存在什么样不为人知的情感内涵,当这个逻辑的第一步都推不动的时候,他只能动手,逆向推进。

    他利用了伯爵夫人对弟弟的关爱之情,也知道这是最快的办法,但代价是打断莱因哈特的思考模式,可谓大不敬的违逆行径。他承认罪行也承担后果,所以他在这里,关上象征退路的门扉,阻挡外界对濒临失控的元帅最后的窥视。

    “阁下,请用餐。”奥贝斯坦决定先发制人,可话音刚落,得到的不是意料中对方持续的怒火,而是震荡,莱因哈特几乎被抽干气力一般在房门完全闭合时歪倒身体,眼看着就要直挺挺地跌坐在地毯上……他跟随直觉就要去接住,却忘了手里还有餐盘,一时抢救也无法顾及两边,只能看着几种流质营养液倾倒飞溅,一片片洒在元帅的军装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污迹。

    这样熬着到底还是撑不住的。奥贝斯坦检视餐盘里的剩余计算需要补充哪些食物,而半卧半跪的年轻人从那些痕迹慢慢看到依旧在他手中的杯盘,然后是他紧握肘部搀扶自己的另一只手,愤愤不平地感叹道:

    “……我现在都不配吃点rou了吗?”

    莱因哈特说完挣扎着站起来,不满的神情同时针对盘中餐与脏衣服,也针对着从不理解他、总在多管闲事的参谋长,还有显得软弱的他本身。房间里没有那犹豫不决看他热闹的军校生了,他精神与rou体上的强烈不适都可以表露出来,反正要面对的是已经看够他不体面热闹的奥贝斯坦。

    ——被他抱怨过无数遍的奥贝斯坦如此推测着,在被对方甩开手后放下残存的食物,打开通讯器吩咐重新准备饮食,遵照元帅的要求更换了其中的内容。

    莱因哈特望着他的妥协,没有出声,只是不耐烦地解开湿黏军装的纽扣,背着手费了许多劲,才将一侧肩头脱出。

    奥贝斯坦在通讯器旁看了一会儿他拧着脖子奋力另一侧的举动,走过去帮他解放不听使唤的肢体,又看着他甩开军服向旁边躲闪两步。

    没能即时揣测元帅是否希望他弯腰去捡拾衣物,总参谋长对着那只穿衬衫浑身不自在的背影出神,沉默中理智占上风首先建议:“用餐后请您洗澡休息。”

    但理智的光辉并没有照射在莱因哈特身上,他转过来紧盯着在原地一动不动仅仅提出建言的下属,不愿采纳,还嗤笑了一声,哼气似的责备道:“最终是没有洗澡的臭气成为你抛下我的原因吗?”

    奥贝斯坦想要强调,热水沐浴对放松身体与提振精神的正面作用,但一股近似于沮丧的新情绪正笼罩在年轻将领身上,介于胡闹撒气与孤独落寞之间原本应当藏匿起来的东西,肆无忌惮,跟随青年摇摆不定的力气倾泻,时而绵绵不绝,时而喷薄涌动。

    于是他没有解释,只是上前靠近,被甩开的手又放回了原位,收获了那双骤然睁大的冰蓝色眼睛。

    其实他知道问题在哪儿,他知道莱因哈特反复自我折磨的心绪源头。正如每个想以情感连接作为安慰的人类最终会被情感的剧毒反噬掏成空心一样,莱因哈特一定是不能免俗地尝试过了,但焦急地索取带来伤感空虚的结局在所难免,不会因对方身份而产生不同。

    没有听到通话内容,不过事实如他所料,元帅被他的jiejie抛下了。

    “总参谋长阁下,感谢您对我弟弟的关怀,我会协助您。为防万一,我希望您能在莱因哈特不理智处理此事的情况下也帮我完成愿望。”格里华德伯爵夫人想要离开原先与弟弟同住的史瓦齐别馆,另觅僻静住处——即便是对姐弟俩之间生活细节不甚了解的奥贝斯坦也能明白,这一愿望中提及的暂时分离,若是遇上人心脆弱时,就代表着抛弃。

    那么如今,刚被从深渊里拉出来还挂在崖壁上的莱因哈特,是又一次失去了救援的外力——所以,在他尚未面对jiejie时,奥贝斯坦率先说了那样的话。

    “我还没有抛弃您”,这是有私心的,在说话前,在说话后,私心都露出了痕迹。看似不经意间递出的稻草浮萍,在历经亲情的决绝后,每一次反刍与回忆时都会抓住它,每一次紧抓的瞬间,都是将无助的寄托挪用,从得不到回应的一边,挪到就在最近处的另一边。

    相对更狡猾的另一边。莱因哈特并不是像言语中那样,反复称量他的忠心,而是借着他伸出的跳板,诅咒起此刻自己失去的一切;而诅咒结束抬起眼睛,视野里能看见的,只有他这唯一的生灵。会拒绝,会挣扎,但最终都会顺着他的言语,回归正途,成就他构想的模样。

    “恕下官无礼。”奥贝斯坦拉着元帅径直向浴室去,奢侈的要塞不仅备有淋浴系统,甚至还有仿瓷制的古典浴缸,多种喷淋设备可选,香薰过的浴袍浴巾排列在墙,还有些瓶瓶罐罐堆在雕花小几上,落在被迫洗澡之人眼中,大概统统都成了刑具。莱因哈特明显想跑,但眼下身体状况不允许更大的动作——如果从体力上来说,还是现在的总参谋长占了优势。年轻人见他向浴缸水龙头伸手,急忙拦着,可不自量力引起一阵眩晕,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捞过最近的手持花洒,浑身僵直地等着被热水浇透的瞬间……

    不过奥贝斯坦没有急着淋湿他,而是松开禁锢他的手,以手掌压着水流,测试大小与温度。军装仍完好地穿在参谋长身上,军裤还有军靴,没有一样是与浴室相容的打扮,可就是这种存在,衬托了一双打量他的义眼,尽是不可抗拒,没有逆反的余地。

    仅凭一己之力吊挂在黢黑崖壁上的金发青年渐渐被秃鹰盯上了,头顶上来回盘旋的捕食者们,都在等着他松懈的那一刻。就在此时,有位看不清面孔的人走了过来,青年看到对方伸出了手,还在摇晃的风里,撞见一对夜空中指路的星……奇异的幻象从水流声里泄漏,顺着浴缸边缘一滴一滴地汇聚,却没有去路。奥贝斯坦将花洒递给他,可他听凭冲动的教训拍开,花洒敲在浴缸壁上,水花直击那青白的侧脸,男人没有躲避,只是迅速闭上眼。

    那双感光电脑义眼,能不能碰水呢?莱因哈特脑海里只浮现这一个问题,来不及细想,就被房间的呼叫铃声打断,是新的餐点送来了。从对峙中撤离的总参谋长抓过毛巾擦了擦沾湿的面颊额发,深看他一眼后,掉头出去了。

    浴室里只剩花洒朝上喷泉似的唰唰响。他没有趁机逃脱,不知哪儿来的外力将他摁在这儿,靴底被地砖紧紧黏住;他只能逃离了军靴的控制,光着脚又想逃开军裤,然后是被他半梦半醒间反复汗湿的衬衫——他的确应该洗澡了,但不是这里,不是这时,不是在那个男人的指挥下,他可以逃到另一个更适合普通军官的宿舍里躲藏,也可以勒令房间里多余的人滚开,不要过来,不要靠近,不要做多余的事,不要做多余的事,不要做多余的事!

    不要托着一盘香气四溢的食物回来,不要挽着白色衬衫的袖子,不要不穿军装外套,不要用那双无机质的眼睛凝视着他就好像他是面对着从不偏私只等他征服的星星一样。

    不要眨眼,不要合上,不要侧过脸去,不要离开不要走……不要走!

    莱因哈特终于意识到自己近乎裸体地站在对方的视线中,突然背过身去,耳朵里轰鸣的是花洒水声巨响,顿时又是一阵头晕脑胀——有人扶住他的臂膀,接着是温热的水流沿着脊背而下,淹没了干燥的脚后跟,再向上,暖意爬满他冰凉的后颈,松动了他的肩头与指尖。

    “站不稳的话,可以坐在浴缸里。”他就这样被低语一句牵着慢慢跨进囚牢似的小舟,随后被自发梢至发顶浸湿,头皮拉扯着面部舒展,却闭不上眼睛;水流进了眼眶,他下意识地甩了甩头,直到听见身后有一道轻呼,才知道这是恶作剧般扰人的动作,不能再犯了。

    “是下官疏忽。”没有责难,声音跟平时面无表情的主人一般毫无波澜。可一只手绕到他额前,将他黏在脸上的头发一把向后捋去——更多的水,冲洗着愈发沉重的金发,然后照料到他伸展的四肢,金色的花洒来到他面前,均匀地打湿他每一寸皮肤。

    奥贝斯坦的手挡在略显充沛的水柱前,好像是不让水压刺激到他,又好像要随时掌控水温,动作中总透露出与本人相悖的温柔;除了头发,对方没有接触,等了许久也只是戴着手套的手,精准地给他涂抹上沐浴露。

    浴缸的软塞不知何时堵住了水口,热水漫过莱因哈特的脚跟腰间和膝头,承载着成堆的泡沫遮挡了他自认为难堪的窘态。水声停了,那些修长的手指都钻在他的发间,在他耳边引发一个又一个气泡的破碎,却又找不准位置,总是从他最痒处绕过;不止是头顶,还有能被热水撞击的每一处肌肤,都会在有所期盼后自暴自弃起来,将抱怨按下不表,直等着还有下一波水流。

    “……你帮人洗过澡吗?”

    年轻的元帅总算是放松下来了,出声问话。奥贝斯坦凭着不大适用的经验cao作,几经对方的挣动,到现在才进入正轨,让紧绷着身体与精神仿佛一击就碎的青年接受了他越界的举止,恢复该有的平常面目。

    “没有。”他如实回答。

    “我想也是。”

    罗严克拉姆侯爵甚至可以拿捏起高高在上的语态了,这让奥贝斯坦补上一句:“下官只帮狗洗过。”

    莱因哈特猛地扭过头来,没来得及展示清晰的表情,就咬着嘴唇转了回去。他的肌肤已经因最初的羞耻和热气足够红了,如今因恼怒再添上一层也分辨不出。

    “如果阁下不满意的话,现在可供选择的只有梅克林格中将与鲁兹中将。”

    总参谋长抛出试探性的陈述,果然,莱因哈特立即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信息。

    “你代我传达了什么命令?”

    元帅没有指责他的逾越之举,而是直接将他在背后所为认作自己的指示——清醒的头脑,没有将恩怨带进公务的打算,信任与默契都还在原处。

    “提督们带领舰队前往奥丁,逮捕企图刺杀帝国军最高司令官的幕后主谋。”奥贝斯坦不需要说清楚谁是主谋,为何有这个主谋,立典拉德的结局早就注定,他只是在契机出现时,擅自为迷失的长官做出决断。

    而长官不会在他这里装扮虚伪的善意,前因后果一点就通。

    “谁负责国玺?”莱因哈特只问了这一件事,一件他没有直接决定的事。

    “下官认为是米达麦亚。”

    熟知提督们心性的元帅稍一思索,也得出相同的结论,点了点头。从要塞回到奥丁通常需要二十天,以最快速度行进,半个月是最短的可能,其间的变数或可控制,奥贝斯坦以此规模发动诸将,是有信心一举成功。

    “从我记事起就没有人代劳过此事。”莱因哈特忽然转开了话题,前面不过几句,他便掌握了自己缺席时的军队动向以及未来发展,漫长的等待中一切又回到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说,“不过这的确是元帅府事务长官的职责范围,对吗?”

    元帅本人显然没有详尽阅读过元帅府事务管理条例,兼任此职的总参谋长阁下不会反驳需要给二人的诡异僵持寻找合理借口的青年,只是用柔和的水流冲过满是泡沫的金色卷发,尽量不接触那紧闭着的眼睛。

    “阁下现在应当用餐了。”经过热水的洗礼,不宜空腹,这是他们都懂的道理。像是个古怪的陷阱,莱因哈特先被强逼着跳了进去,然后才有诱饵递到眼前——按他的要求,熏rou铺在松软的面包上,一口rou香搭配一口营养剂,彼此妥协半步。

    可能总参谋长妥协得更多,毕竟rou和营养剂都是由他的手拿着递到元帅唇边的,元帅要做的只是屈尊张口,把一切都交给缓缓行进的水波。

    “奥贝斯坦,是我,还是你的狗,更听话一些?”

    莱因哈特问的时候打算扯出一种讽刺与警告的声调,暗示眼下他们的往来让自己产生了被饲养的错觉,实在不像是上下级该有的彼此敬重。可落在别人耳朵里,倒有点慌乱中急于寻求肯定的意味,在挽回什么又先想着被拯救,矛盾不已却硬撑起脸面,自认为能博得赞许的回应。总参谋长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讨好对方的义务,掌心隔着干毛巾从那后脑上揉过时,诚实地嘟囔了一声:“狗。”

    那是条从不出门只会趴在他附近的老狗,看透了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般,认定只有他才能给它遮风避雨远离寒苦的归宿。可莱因哈特不同,刚独占了海陆的霸主,在被秃鹰盯住时,才需要从他这里找些少得可怜的救助。

    如今他们身陷秃鹰们留下的迷宫中,还要相携走上多远,还会相携走上多远,尚未有定数。

    饿了三天的莱因哈特吃光了所有东西,手脚举动间不再像起先那般孱弱。终于完成任务的奥贝斯坦站起来,查看上下衣裤多少水渍,收拾了杯盘放回外间桌面,给长官充足的时间自主行动。他计划等对方安稳睡下后再离开处理驻守要塞的军务,但如果元帅坚持独自待着的话,他乐于早点走,因为他相信,在催化剂的作用下,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的良药,总算是如愿起效了。

    而裹着浴袍的罗严克拉姆侯爵比预料更早走出浴室,快步而来又倏地停住脚步,直勾勾望着端坐在长沙发靠近卧室一头的总参谋长。

    “……你没走?”

    “下官需要确保您及时休息。”奥贝斯坦说着,侧身示意早已准备好的崭新床铺和密舱可供选择,任一种都能让苦熬三日的莱因哈特充分休养。

    但是对方没有顺利做出选择,一言不发,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看向他的眼神里依然带着怨愤的色彩。

    “总参谋长阁下,莱因哈特……您会照料好他,对吗?”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的形容浮现,如同记录在他义眼的储存系统中一般,挥之不去,跟眼前湿漉漉的年轻人重叠在一起。

    他利用了元帅的jiejie,那么也将一部分自我交出,供对方利用。

    这种想法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如实地转达到元帅那边,给足了对方任性的资本,毫不客气。

    “我睡这里就好。”莱因哈特边说边抓着靠枕倒头过来,一阵湿热靠近了,起初抵在他的大腿上,很快似乎觉得靠枕不够,带着枕头往他腿上挪。

    不应如此。奥贝斯坦想,继而要为对方限定位置。可当他抬起手时,那双眼睛已经缓缓合上,呼吸沉着,竟是瞬息间坠入梦乡中。

    三天三夜,他太累了。

    光是这种想法出现,就能为奥贝斯坦划下一道柔软的线,不知不觉退后。

    “你是不会抛弃我的。”有人用实际行动告知他最终结论。

    然后他任由对方在睡梦中扭转上身,将一臂也搭在他腿上放稳,一时没有撤开的打算。

    “莱因哈特失去了太多,为了他的梦想,为了宇宙,他失去太多,总参谋长阁下一定都能看得到吧?”

    如果说格里华德伯爵夫人是莱因哈特的良药,那他只能做一种副作用极大的毒药;既然良药苦口,那毒药没有必要为自己再添上相同的特性,将病人推到另一边去。

    他再抬起手,从那渐渐干燥的金色发梢上拨弄过去,好像有什么碎散无形的光,撒落在他的军裤与屋里地毯上。

    如果他是毒药。奥贝斯坦从没有遇上过敢用这毒药的人,所以副作用究竟有多重,他无法准确知晓;莱因哈特做了实验品,在他身畔,在他臂间,在他腾起雾气的冰冷怀抱里,体验最靠近生之死,求得最远离死之生。

    如果他是毒药,那甘于饮下的第一人,不正是他毕生所求的理想吗?

    这甜美的秃鹰的祭品,倒在最沉静的安眠中,正攥紧拳头,将不远处的宇宙,都困在掌中。他的指尖从眉眼鼻唇之上轻巧而过,若即若离,拨在琴弦泛出不同响动的那一点,又被两排细密的睫毛,刷过掌心。

    奥贝斯坦于无声之境中长舒一口气。

    他愿作这毒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