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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两眼仁儿很黑,棠仰见此,也不知为何先松了口气,语气和善了些,站起来随口客套说:“从哪儿来的?” “璧城。”那人倒水抿了口,“主人家去过璧城吗?” 棠仰点点头,那人又抿了口水,感慨道:“璧城是个好地方啊!” 两人沉默了须臾,稍有些尴尬。棠仰只好再找话,隔空朗声说:“要去哪儿呀?” “去小鹳村。”那人又乐呵呵地说,“主人家去过小鹳村吗?” “去过。”棠仰实话实话道。他顿了下,状似随意道:“你去小鹳村做什么的?” 那人放下茶盏,笑说:“也没什么,转转呗。” 两人正说话,明堂从前院过来,见院里坐了个生人,心里有些奇怪。这人说不上来的眼熟,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相貌普通没什么特点。他走过去站在棠仰身后,笑眯眯地问说:“客人从哪儿来呀?” 那人就像是头回听这问题似的,重复说:“璧城。”他看了看明堂,漆黑的眼睛像是有些无神,“主人家去过璧城吗?” 他不等明堂回答,再度感慨起来,“璧城是个好地方啊!” 明堂一手搭在棠仰肩上,两人看了眼对方,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那人自说自话,又续了些水,“二位知道吗,咱们璧城有座庙是很灵的。” 明堂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茬,“哦?说来听听。” 那人来了兴致,一连上前了好几步,立刻有股浓郁的香气钻进了呼吸。明堂心中一顿,那人却朗声讲道:“我们璧城有座庙,哎呀呀,那庙可有些年头了,什么时候建的,谁也说不清了。只是知道那庙里有座观音像,有个庙祝。” 第十七桩往事 “庙很小,但不知为何有间暗室,庙祝就住在暗室里。”他兴冲冲地讲着,声音却放慢了些,“庙祝在墙上挖了个洞,每天从洞里偷窥那些跪下祈愿的人。”他不知不觉睁大了眼睛,用手比了个小洞,把脸贴在上面,漆黑的眼仁儿从小洞中露出来。 “他的床摆得比供桌还要高。他经常坐在上面听着那些人发愿,有好的,有坏的,有善的,有恶的。日久天长,他开始觉得,不是菩萨在倾听着那些祈愿,而是他。” 明堂蓦地有些心慌,按在棠仰肩头的手捏紧了下。棠仰也闻出那浓到呛人的香来,顾不上别的退了半步和明堂并排。那人却仿佛并未察觉,手舞足蹈地讲说:“庙祝不知道的,是有只蜘蛛一直在梁上结网,有天,一根蛛丝悬下,蜘蛛顺着那丝下落,落到了木像身上,爬到了木像的眼眶里。” “它被庙祝信手,拍死在了木像的眼眶里。”他说着,竟伸手狠狠地拍向了自己的眼眶。“你们知道蜘蛛的血是什么颜色吗?是青色的。” 明堂抓着棠仰再度朝后退了半步,那人大笑着喊道:“你们不是神,你们不知道那次祈愿里有多少是向善,又有多少是信口的咒骂,真实不虚的诅咒!你们不知道——” 几乎是在同时,明堂棠仰同时眼前一晃,头上脚下天旋地转,两人甚至感觉不出自己是否还站在原地。眼前铺天盖地是无数人脸,无数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世间万万种人与非人。 漆黑的墙后漏尽一缕白生生的薄光,千手的像眼眶中嵌着半只残破的蛛,靛青色的泪顺着那含笑的眼与脸往下淌。像在墙外,背后先是探出八只肢节,而后分娩般涌出完整的蜘蛛。它立着便与与愿的像叠了形,从那身上光刺进了墙。 我想他死。天杀的,下地狱去吧。我想杀了他。我要他不得好死。我想他家破人亡。你这样的人天打雷劈。你去死啊。 “谁来应我们的愿啊!” 无数的愿与念涌进身心、和响至灵魂。庙祝看见,蜘蛛的口器掀动,木像露出了慈和笑脸,而他亦如是。 他们念说:“我来。” 所有的声音像是潮水般漫过四肢百骸,明堂和棠仰张开了嘴,那些声音既像是要将二者淹没,又像是来自心底的蛊惑。他们仿佛也要随着他们的声音轻轻念说,我来。那些充满了罪恶,或信口或审慎的祈愿,谁敢说自己从未有过。明堂紧紧抓着棠仰的手,两人看到,那陌生人从无数幻象中走出,他眯起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仿佛镶嵌了宝珠,是熠熠生辉的靛青色。 他慢慢地说:“我有八十种相,每一种都是我,每一种都不是我。” 两人勉强站住,明堂一手在腰际虚握,那人在眼前不断地变幻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后,他的头发更加柔软乌黑,五官变得俏皮而秀丽。他的身形变小,就连衣着亦化作鹅黄的袄裙,不变的唯有眉间一颗小痣,和那双靛青色的眼睛。 “他”的声音也彻底变了,变成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如同蛊惑一般缓缓说:“哥,好久不见。” 棠仰握紧了明堂的手,他急促地喘着气,微扩的眼仁儿中倒影着那个少女身形。明堂已握住了虚空中的剑柄,那少女含笑,朝前走去。棠仰快步倒退,摇头道:“你不是喜子。” “我不是吗?”她说着,两手交叠着搭在肩上,歪着头闭上了眼,像在拥抱自己。“这可是你最亲爱的meimei的身体啊。”她一抬手,袖子顺着腕际滑落,裸露的手臂上布满了大片大片腐烂的疮口,恶臭混杂着浓香飘过来。明堂拔剑横在两人身前,一手拽住近乎要崩溃的棠仰。 “这个孩子是我施予的愿,是为我而塑的身。”她睁开眼睛,靛青色的眼幽幽地发亮,“你真正的、同根而生的meimei像是个傻子,发疯一样嫉妒她,发疯一样地嫉妒雷火仙君,不惜被我蛊惑。” 明堂长剑上雷火电光跃动、蓄势待发,她蓦地不笑了,站在原地不知是在说谁,“可是她实在是太不听话了。” “雷火仙君,被他连累了一次,差点死了,还要再来一次吗?”她转而盯着明堂,饶有兴味地瞥了眼两人抓在一起的手。“那时你们也是这样握着对方的手呢。” 明堂冷笑道:“牵连我们的是你——结珠。” 结珠像是没听见似的,转眼看向棠仰,蹙着眉定定地说:“棠仰,雷火仙君因为你差点就死了。你身为妖,偏去与人交好,他们的痛苦都是因你而起的。喜子本来应该像是东河旁的那个商安一样吞下符咒而毫无痛苦地死,只因为你的傻meimei嫉妒发作,将她掀进了东河里,离我设想的日子还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