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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就想起来多年之前宫中一面,那时候他是个被教坊送入禁宫的少年,身负秘密,只求一朝靠近君王侧,邀宠媚惑。 南枪北剑,没人知道,他就是那个南枪,一支细长银枪如雪,水泼不透,风过处山花尽落,纤细身骨中充斥着暴虐的力量。 入了北周禁宫,他将一手武艺湮灭,只带了一支画笔,半袭青衫,於梨花树下邀宠,只求君王爱眷。 偶然的,他遇到了她。 那个红衣少女,眉目深深,是关外异族明丽秀美的模样,她和其他教坊宫女都不一样,有种深红色的美。 无数个夜晚,他看到她手挽利刀在粗大树干上拼命砍伐戳刺,似乎是要捣烂什麽人的血rou。 他爱静,被那声音弄得十分不爽,便出言制止。 第二天,刀剑砍树的声音没有了,他诧异,不放心的起身去看,却见她竟然用血粼粼的拳头在击打树干。 月色下的黑眸透着狼一般的红,她凝眉注目着前方,似乎连rou体的疼痛都不能让她清醒,每一个动作都在狂啸,恨,恨,恨。 她每根头发,每个毛孔都在说着恨,那麽小的姑娘,那麽美好的年华,那麽秀丽的容貌,为什麽会浑身被仇恨的黑雾包裹? 这一次,他没有开口阻挠,只是静静看着。 这个姑娘需要发泄。 否则,她会疯掉。 他不爱和人搭讪,那一天却鬼使神差的,走去和她说话,了解了一切。她的血仇,她的亲人,她的恨。 他和她便也有了交情。 在这宫里,便借这一丁点的交情,才能渡过流年寂寞。 他容貌玉润秀雅,但并不算顶尖。况且帝王从来对後宫无意,年华一日日过去,他和那个少年帝王没见过面,被扔在後宫长灰尘,反倒和她愈来愈情意匪浅。 直到,他遇见了沈络。 有人说爱情是一眼万年,他曾经相信。 初初相遇,他正在埋葬一树梨花,抬头却发现身前站了那九重紫薇一般艳丽倾国的少年。 花影重重的衣,毓秀繁华,倾国倾城。 花瓣落在重叠华美的龙袍上,最最穠丽的颜色,偏就叫他的美貌死死压制,雪色肌肤透出浓云般低垂的青丝,刹那间妖艳绚丽的让人窒息。 那夜梨花深重,每个枝头都被压得沈甸甸,沈得缀在了地上,沈得让他一颗心都被包裹了覆满了,再也容不下其他。 他曾经以为自己心淡如水,可是就在那晚他遇到了帝王,那麽美的帝王,一眼就是一生。 为那个帝王,他的发丝渐白,每晚都去葬花,风雨无阻,只求他一个回眸。 可是没有等来沈络,却等到了皇帝赐婚,命莺儿侍奉晋侯江烨的消息。 那一天,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赤着脚从兰芳苑跑出来! 他被人拦着,只能死死盯着那个红艳的女子跟在江烨身後,慢慢隐没在宫殿中。 一株一株的桃花挡住了他的眼,他浑身凄凉透骨,只想拼尽鱼死网破冲进去,分开她和那个她不爱的男人。 她不爱那个男人,她不爱他! 为什麽,为什麽。 为什麽要委身於他?! 那一天,他亲眼看着她带着白竹和何嬷嬷,高扬着头,踏碎一地染红的花瓣,上了江烨的马车。她鬓角一朵盛放的牡丹鲜艳的滴血,一眼望去,尽是濒临死掉般靡丽。 她不知道,他鬼使神差般从西华门追这那辆马车到了宣武门,那天很黑,他的白发在月色下亮的刺目。 然後宫门合上,挡住他的目光。 他要了整整一罐最烈的烧刀子酒,独自一人靠在竹林里一口一口灌下,烧的整个胃、整个口腔,甚至眼睛都是辣痛的。 那个时候就在想,他的白发,真的是因为沈络麽? 还是因为寂寞?还是因为故国?还是因为别的? 被那样的美貌眩惑,真的就一眼一生了麽?有什麽东西水月镜花一样,戳破了,就再也不留一点念想。 还能怎样呢?她已经是别人的妾。 还能怎样呢?他终究是帝王的娈宠。 他爱慕着美貌帝王时,曾经把这不能实现的恋慕倾诉给她,本以为她会笑的,哪里知道,她只是淡淡叹气。 “画兰,不管结局如何,至少你爱过,那样就好。” 她说这一辈子,我都不知情为何物。 是怎样的绝望和仇恨,才能让这麽一个美好年华的姑娘,眸子里的仇恨仿佛永生燃烧的火焰,绝无止息的一天? 那个曾经折腰抛袖,一舞惊鸿的红衣姑娘,嫁入坟墓一般的豪门,将一生一世葬送在仇恨中。 他曾经替她不值,劝过她放弃────再怎麽深重的仇恨,又如何能用自己的一生作代价,葬送所有青春,只为求得一个公道? 可是後来,他懂了,再也不劝她放弃。 这个莺儿的仇恨,是出於真正的“爱”。 什麽是爱?爱本身就是非理性的。她不惜成本,不计代价。 因为她深爱自己的亲人,深恨伤害亲人的仇人!她没有在做生意,所以,他也不需为她计算成本收益,没有人能去为这爱的代价来做价值评估。 多麽倔强坚强的女孩,多麽深的爱憎,甚至那份对当年伤害她亲族的仇人的痛恨,都是这样的深刻壮烈。 她终究走上了梦寐以求的复仇之路,她长袖善舞,一张脸有一百个表情,一回眸就是千姿百媚,将悲伤压抑的清楚。 让他不舍,痛彻心扉。 於是他默默看着,默默帮她,终於等到一切底定的那一天,她亲手料理了她的仇人。 可是她的眉目间却一丝一毫的痛快也看不到,剧烈仇恨喷发後,那双眼睛只剩下荒凉的灰烬。 他知道为什麽。 因为即使复仇成功,她的亲人也永远不会再回来。 他想起来曲水边,江采衣曾经伸手掐着江采茗的脖子,将她的脸扼的发青发紫,牙齿咬破了下唇狠狠凝视着她,满眼都是悲伤都是泪都是血丝。 那时候江采衣咬牙切齿,恨不得就此扼断了江采茗的脖子,手背暴起条条青筋,逆风嘶叫,“江采茗,你说我赢了?你错了,我输了!我输了!就算杀了你,我心爱的meimei也无法死而复生,她埋在旭阳湖边,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我一直是输家,永远都是!” 我输了,我输了! 我永远都是输家! 那个被帝王宠溺疼爱的女子,一把拧住江采茗的身体,双双掼倒,从高台滚落湖水,沈没下去────那个时候,江采衣打算用一命换江采茗一命!她完全可以直接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