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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以奉宗庙。侍墨参政一条条读来,听得容胤满怀暴躁。 他知道这是一种政治正确。天灾甫至,诸事繁杂,与其担着责任谏言,不如拿一份绝对正确的折子应付。第一批递上折子来的,全是些勋贵世胄,豪门家主,平日里养尊处优,只对自己家族利益负责,白占着权臣高位,朝中政事很少参与。要等到第二批第三批,真正有价值的建议章程,才会递到御案上来。 这也是为什么,一有点天灾人祸他就如此紧张的原因。 皇权与门阀分庭抗礼,天下乱如散砂,抵抗灾害的能力其实非常脆弱。所有家族都要优先考虑自己的利益,每个人都在互相牵制,无限内耗。他一条圣旨下去,声音出了皇城就会迅速消减,等下达到各城郡的时候,已经成了一纸空文。人一出生,就按照家族品第在这个社会上排好了位置,真正有才华的人,上升通道少得可怜。 没人想着治国,诸臣只求齐家。每年的各项税赋捐庸,大家都想着能少交就少交,能拖欠就拖欠,可是等遇到了天灾人祸呢,又一个个指望他出手。要不是当年他一举倾覆林杜二氏,连收两处世家郡望的积财,现在国库里根本就没有积余。如今漓江沿岸的世家郡望,他的权力完全插不进去,荆陵隆氏郡内河道於塞却不治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等上游发水了,再手忙脚乱的去赈灾。 这个社会,需要团结一致,往一个方向使劲,才能真正富庶稳定起来。 他要集权于皇家,收天下苍生为已用。 他已经做了一些。推行科举,团结中层势力,栽培良材,并且把军队财政的大权牢牢抓在了手中。如今他亲政时日尚短,根基也不深厚,这点心思还不能流露。他要不动声色,缓缓蓄力,一点一点撬动这个体制,掐掉几个大户,为天下黎民,争取一点稳定。 容胤心不在焉,忍着愠怒,听侍墨参政把奏折一一念过,又把这个月的笺箱看了一遍。 过了未时,云板一敲,诸位参政即散值回家。 这是他亲政后立下的规矩。凡事必有时,有弛,有止。 他御下严厉,书房里干活的成天崩着神经承受高压,就得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放松休息。所谓伴君如伴虎,生杀予夺全在帝王一念之间,越是大权在握,就越得让自己的行为可预测,有法度,给人一点安全感。否则人人提心吊胆只顾保命,全部精力都拿来揣摩他的喜怒,正事就没法干了。他有一份非常精确的时间表,由值刻宫人时时提醒,尽力保证照着上面时辰活动,很少有违背。 每月初三,他会去一次聚水阁拿书。现在时辰还早,他便让御前影卫把记录的起居注拿过来翻了翻。 御前影卫入御书房随侍后,他给安排的第一项差事,就是写帝王起居注。他每日在书房里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办了什么事,全要记录下来。他自己不需要这东西,叫影卫记录是为了帮助他们快速熟悉政事,顺路识记一下朝廷各路官员的姓名官职。一人一天记到现在,差不多也记了小半本。 容胤便从第一页开始,粗略的看了看。大部分人写得都不错,有的人一看就性格谨慎,事无巨细,连朝臣的长相衣饰都写了一遍,有的人则活泼很多,天马行空思路发散,添加了不少自己的补充。有人对数字很敏感,来一个朝臣就写人家身高臂长,把奏议说过的粮款数额写得清楚明白,有人显然疏于日课,字写得笨拙歪扭辞不达意,还画了幅小画,容胤就在上头朱批痛骂了他一顿。 他翻到某一页上,打眼一看就怔了怔。此人字写得一般般,关键是记录得非常利落有条理。某事因何而起,如今为何奏报,最后又怎么解决,都写得清晰明白。更可贵的是,凡事若有关联,他就留条脚注标记,思路十分通透。御前侍墨第一年进上书房尚且懵圈,他未受过专门的训练能达到这个程度,真是难能可贵。 容胤便数着日子回忆了一下,想起此人正是那个黑衣影卫,不由在心里微笑。 此人文韬武略,样样非凡。将来退宫后,不管从政从军,必当前程似锦,大有作为。 可他到底为什么穿黑啊! 容胤半天想不通,合了本子闷闷的摆驾聚水阁。 聚水阁是皇家藏书阁,里头卷帙浩繁,有很多绝版珍品。他觉得就这样藏着可惜,便命人组织誊抄,拿到外头镂板翻印,供学子翻阅传播。因此平日这里人来人往,有很多宫人当差,等到了每月初三就会全部遣出,仅留侍书女官服侍他选书。 容胤进了聚水阁,就有侍书女官和随侍宫人过来行礼。为首那位不过十六七的年纪,生得清秀灵慧,一双大眼睛澄澈剔透,看人的时候,能把人的影子清清楚楚倒映进去。容胤和她打了个照面,见她衣领上那一圈淡紫色镶边已经摘了,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侍书女官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深深的俯下身去。 容胤便从众人躬身让开的通道中径直走过。 这丫头是尚书台左丞刘盈的长女,小字展眉,两年前入宫,是他的承恩女官。 琉朝祖制,皇帝的一后四贵妃都是迎纳后直接册封,其他妃位则一视同仁,入宫都从承恩女官做起。凡家世在上三品的女子,年满十五岁就要入宫承恩,在各殿内跟着掌殿女官学习各项事务和日课,衣领镶紫以示身份。两年期满后要是没有恩宠,就可以退宫回家婚嫁。因为入宫是按着年龄一刀切的,时候长了,皇帝和众臣子间也有了默契,要是女子在外宫任职,便是已有婚约,或者家族不愿女子侍君,皇帝就很少染指。 衣领摘紫,便是真正的宫中女官了。 这丫头两年期满不赶紧退宫,居然选择留在宫中再不婚嫁,让容胤心里微微有点遗憾。 他还是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两年前他来书阁拿书,一本苑林广记遍寻不着,最后却发现在这个小姑娘手里,已经翻了一半。小姑娘吓得魂飞魄散,他看着实在可怜,就温言安慰了几句,问了家世。 她父亲刘盈勤勉温良,在朝中颇有美名。和她家世相当的青年才俊在皇城中也不少,这丫头本应有美满家庭,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想不开。 这念头只在容胤脑中微微一闪,等进了书楼行走在高大的书架间,他就把这件小事丢到身后去了。 展眉双手捧着托盘,落着三步跟在皇帝身后,看着他高大冷淡的背影,不知不觉泪盈于睫。 这是她的良人,她的命定,她心上的血。 十五岁到了入宫年纪,她在父亲书房外大吵大闹,绝食明志,坚决不肯承恩。 她带着少女的朦胧憧憬,期盼遇见命定的人。良人也许缓归,也许错过,但是总有一天,会来握她的手,和她做一双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