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光阴h - 言情小说 - 喜宝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聪憩嫁的丈夫姓方,真是一个温柔殷实的好人,略略有点胖笃笃,脾气老好的样子,永远笑嘻嘻,一副和气生财——他又偏是做生意的,并没有飞黄腾达,但也不必倚赖岳父。

    像方家凯这种男人是值得一嫁的——等四十岁的时候再说吧,四十岁之前嫁他,只怕活不到四十岁,活活地闷死,我不禁微笑起来。

    方家凯两个小女儿都可爱得像天使,一个穿白,一个穿淡蓝,就差背上没长两个小翅膀,否则就是洋人宫廷壁画上的天使。

    勖聪憩并不满足这两个女儿,她要一个儿子,她当众说:“一个家庭中如果没有男孩子,根本不好算是家庭。”

    聪慧说:“大家瞧瞧这女人那没出息劲,也算少有了,竟说出这种话来,亏她还是香港大学当年的高材生。”

    方家凯只是憨憨地笑,并不反对生完又生,我在研究他的眼睛鼻子,看看到底他是哪一部分生得好,以致娶得到勖聪憩这样的妻子。

    宋家明仍然坐在聪慧不远处,一双眸子尖锐地观察着一切,我忍不住又微笑。

    聪慧把手臂亲昵地搭在我肩膀上。“你笑什么?”她问我。

    宋家明说:“笑也不让别人笑?”

    我答:“看你们这么幸福,实在高兴,所以笑。”

    勖聪憩说:“姜小姐与聪慧真是一见如故,爱屋及乌。”

    聪恕笑问:“咱们算是一群乌鸦吗?”

    聪想笑,“那要问过姜小姐。”她对我始终维持客气的距离,不肯叫我的名字。

    我踱到露台去,悠闲地站着看风景,这一刻在勖家面前,我是胜利者。

    一转头,看到宋家明。

    “不陪聪慧吗?”我闷闷地问。

    “聪慧是天真一点,但并不是孩子,我不用时时刻刻陪着她。”他的话说得句句带骨头。

    我笑笑,平和地说:“是有这种人的!独怕别人沾他的光。你处处防着我,怕我不知会在聪慧身上贪图什么。宋先生,知识分子势利起来,确是又厉害了三分,你说是不是?”

    宋家明略觉不安。

    我说:“我要占便宜,并不会在聪慧身上打主意。”再补一句,“更不会在聪恕身上盘算。”

    “姜小姐,如果我给你一个小人的感觉,这是我的错。”他居然尚能维持风度。

    我看看宋家明已变掉的面色,乘胜追击:“不怕不怕,宋先生,不必道歉,穷人受嫌疑是很应该的。”我笑,“俗云:狗眼看人低,聪慧确是天真了一点,把我当作朋友,这真是……”

    我还是那个微笑,宋家明凝视我半晌,略略一鞠躬,一声不响地回客厅去了。

    这该死的人,又不姓勖,不过是将娶勖家的一个女儿,就这么替勖家担忧起来,真不要脸。不晓得勖存姿将来会拨多少钱在他名下。

    我有种痛快的感觉,没有人知道我掌握着什么,这件秘密使我身价百倍。我把手上的戒指转过来,又转过去。

    聪恕走出来。“你在这里?”他说,“我们去别的地方吧,孩子的生日会有什么好逗留的?”

    “我喜欢留在这里,待会儿我有事,不能陪你。”

    “是的,聪慧说过你想提早回英国。”

    我沉默一会儿,伏在露台的栏杆上往下看,不知道哪里传来蝉声。

    “我能陪你回英国吗?”

    我转头,一时没听清楚聪恕说的是什么。

    “我没有事,我可以陪你到剑桥,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去划长篙船。”聪恕的声音很兴奋。

    我看着他,这次一点儿也不刺激,因为我已不用指望这些有钱少爷们对我青睐有加,提拔于我。我只是奇怪他怎么会看中我这么一个人。

    “我不行,聪恕。”我直截了当地说。

    他涨红了耳朵。“你不喜欢我,你只喜欢聪慧。”

    我不十分确定我是否喜欢聪慧。大部分漂亮富足的女孩子喜欢找一个条件比她略差的女伴,加借衬托起她的矜贵,聪慧对我也不外是如此心理,她携我出来散心,她帮助了我,成全她伟大的人格……我抬起头对聪恕说:“我当然喜欢你,聪恕,但是我这次回去——我有男朋友在剑桥,我不是自由身。”

    “啊。”他也靠着露台栏杆,“但聪慧说你告诉她,你并没有男朋友。”

    “那时候我跟聪慧不熟,不好意思告诉她。”我说。

    “他——比我强很多?”聪恕反而坦然了。

    “我不知道,聪恕,我不认为把人来作比较是公道的事,总而言之,如果他的优点较为适合我,我就喜欢他。”

    “我也有优点吗?”聪恕问。

    “当然,聪恕,你这么善良、温柔、诚恳……你的优点很多很多。”

    聪慧在我们身后笑出来,“是吗?”她走过来,“你看到聪恕有这么多优点?我不相信,香港有很多失意的女孩子也不会相信。”

    “聪慧!”聪恕不悦。

    “二哥哥,你算啦,我不是不帮你忙,你瞧你,弄巧成拙。”她转头看我,“怎么,你真的回英国?”

    我点点头。“我打算到新加坡去转谐和号飞机。我还未乘搭过谐和号。”

    聪慧端详我:“两天不见,喜宝,你有什么地方好像变了,”她终于看到我手上的戒指,“多么好看的戒指,新买的吗?”

    “晤。”我点点头,“聪慧,我有点儿事,我要告辞了。”

    聪恕说,“我送你。”

    “不,不,我自己能够回去。”我说。

    我逐一向他们告辞,勖聪憩送我到门口:“姜小姐,不送不送。”

    不用她送。她父亲的司机与车子在楼下接我便行了。

    我开始明白勖家的毛病在什么地方。太有教养太过含蓄太过谦让,表面上看仿佛很美满,其实谁也不知谁在做什么,苍白而隔膜,自己一家在演着一台戏,自己一家人又权充观众——还有更诙谐无聊可怜可笑的事嘛?我也明白勖存姿与勖聪恕怎么会对我有兴趣,因为我是活生生的赤裸裸有存在感的一个人。

    我有什么忧虑?无产阶级丝毫不用担心顾忌,想到什么说什么,要做什么做什么,最多打回原形,我又不是没做过穷人,有啥子损失?

    哪有勖家的人这样,带着一箱面具做人,什么场合用什么面具,小心翼翼地戴上,描金的镶银的嵌宝石的,弄到后来,不知道是面具戴着他们,还是他们戴着面具。

    连对婴儿说话都要说:“谢谢”,“不敢当”、“请”。